一個膽敢舉起反旗的漢子,竟然因看了幾首詩情緒完全崩潰。
李玄霸捧著冰涼的酒碗喝了一口。
酒淡如水,帶著醪糟的酸味。
這讓李玄霸想起離開家鄉的第一頓生日餐。
離開家鄉後,他先在工地上做了一段時間包二餐的日結的活,一邊攢錢一邊找更合適的工作。
工地食堂的阿姨聽說他過生日,給他煮了醪糟荷包蛋,說過生日吃醪糟荷包蛋是她那裡的習俗。
那時他過得很慘,但在智力健全身體健康的前提下,只要肯幹活,他就不會餓死。
自己居無定所舉目無親揹著鉅債,可以算是社會底層了。《菜人哀》這首詩,卻連自己看了都會心生震撼。
李玄霸又喝了一口濁酒,抿了抿嘴中的酸苦味。
真難喝。
當王薄發洩情緒時,李玄霸一直安靜地等著。
王薄終於平靜下來時,李玄霸讓陳鐵牛把酒罈子遞給了王薄。
王薄舉著酒罈子,咕嚕咕嚕將酒液一飲而盡。
他用袖子抹了抹臉,問道:“這是二郎君寫的詩嗎?”
李玄霸搖頭:“不是我,也不是這個世上的任何人。”
王薄瞭然,他譏笑道:“詩人的名字都是假的?也是,如果誰敢寫這種詩,肯定會被狗皇帝滅滿門。”
李玄霸道:“你知道就好。”
王薄略微驚訝。他沒想到李玄霸居然會如此乾脆地承認。
李二郎君不是最受狗皇帝寵愛的後輩嗎?
王薄低頭看著手中的詩冊,不敢再讀下去。
他將詩冊放懷裡揣好,問道:“二郎君為何要我宣揚這些詩?”
魏徵藉著黑暗白了王薄一眼。
一邊詢問,一邊把詩冊往懷裡揣,你也太虛偽了。
他真的很好奇,二郎君給王薄的詩冊上寫了什麼。
李玄霸平和道:“詩你看過了。有許多士人哀民生多艱,這些詩若留在文人壓箱底的詩冊裡,不過是無意義的感慨。頂多讓後世人讀到這些詩後,為遭受苦難的先人掉幾滴同情的眼淚,感恩他們美好的生活。”
夜風襲來,李玄霸咳了幾聲。
站崗的烏鏑趕緊衝進李玄霸懷裡,比陳鐵牛遞暖爐的速度還快。
李玄霸將手放在烏鏑暖烘烘的翅膀下,繼續道:“在你手中就不一樣了。他們的悲憐,會成為你們手中銳利的刀。”
王薄將手貼在詩冊上:“二郎君為何要幫我?你是想天下早些大亂,好逐鹿天下嗎?”
李玄霸輕笑一聲,道:“現在的天下還不夠亂嗎?”
王薄對李玄霸道:“對達官貴人而言,不亂。”
“那就是已經天下大亂了。”李玄霸讓陳鐵牛把早已經準備好的箱子抬上來,“你們因活不下去而揭竿而起,但揭竿而起之後卻成為比官兵更殘忍的盜賊。自己淋了雨,卻去撕了別人的蓑衣。這樣
的揭竿而起,我看不下去。我來教你,什麼才是真正的揭竿而起。”
魏徵驚恐道:“郎君,你……”
李玄霸打斷道:“魏玄成,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的時間有限,只教你這一晚。知世郎,若你想聽就留下,不想聽就離開。聽完之後不願意照做也沒關係。”
王薄被李玄霸的反常嚇住了,他問道:“李二郎君就不怕我告密?”
李玄霸失笑:“誰會聽你告密?”
王薄呼吸一滯。
他握緊拳頭:“沒有人會聽我們說話。”
李玄霸道:“是的。所以我不怕你告密。而且,我相信知世郎的品行。你為何要向你口中的狗皇帝和貪官汙吏,告發一個幫助你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