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正提著藥箱自皇極殿西次間的暖閣內退出,退到門檻處仍然在不停打躬作揖滿臉唯唯諾諾,渾身提著架子做出一臉四平八穩狀。連著穿過兩道抄手遊廊走出正極門外,四顧之下確定身邊沒有臉熟的內監了,才一口氣洩了下來,渾身冒汗直打溼了貼身的襖子,兩腿也發軟到只能仰仗小童攙扶。
當今天子近幾年迷戀修身仙法,每日於暖閣中打坐名曰通仙煉坐,日常進補之物以厲昭容所獻“仙丹”為主,太醫院已成了清冷衙門,每日只周旋於後宮妃嬪和皇城外的貴戚之間過活。
此次天子驟然中風,王安只讓太醫院每日進獻滋補參湯。然而這每回送參湯的差事做完,他都能嚇得七魂出了六魄。
“厲都督何時班師回京?現在每耽擱一天,風險就大過一天。送參湯的太醫怕是已經起了疑心了!”
帶著賁張怒氣的話語從王安一貫恭敬和緩的尖利嗓音中發出,讓人十分不悅。
“別急呀!”
一把柔夷挑開明黃帷幔,厲昭容微微側身走出帳子外,緩步輕抬走到窗下,倚著明黃引枕斜靠在香榻上,身旁的案几上堆滿了明黃封皮的奏表和御用茶具,是平日皇帝坐慣了的位置。
坐定了之後沒忘理了下裙襬,才懶懶地抬眼斜乜向站著的王安,見他滿臉怒意毫不掩飾,倒也並不生氣,反而將手中一紙素箋往身前遞了遞,放在身側案几上。
“喏——今日剛送到的!”
王安仍未收斂臉上怒意,卻快速移步上前一把抓起案上信箋,一屁股坐在暖榻另一端就著窗外明亮的雪光看起來。
厲昭容眉毛挑了挑,心想此人如此狂悖無上,事成之後一定要除掉,面上卻微微笑著看向王安。
“都督若想登上大位,必須清除帝位承襲序列上的兩個人——蒞王和延陵郡王,此是破局應有之意,不過——”
王安略微沉吟,面上怒色已儘自消去。當今天子年方而立,膝下僅有一女,尚未生子,皇位繼承序列上看,合法的繼承人就剩下兩個兄弟了。
“信是半月前所寫,彼時都督行營已至遏索南麓,騎兵快馬先行,算來三日內便可抵達皇城下。”厲昭容已將王安面色的變化盡收眼底,也不著急接他的話。
“延陵郡王本性嗜好殺戮,原本在陛下面前就不得臉,聽說最近還帶先帝所贈的浮圖三衛劫掠了土奚律一個小部落,如今大宸國內朝局紛亂,萬無必要得罪土奚律,此舉可是大大的不妥。”王安的思緒已經鋪開,阻擋厲重威上位的兩個合法繼承人序列裡,延陵郡王是可以輕易打壓的。
“延陵郡果然跋扈!去年對本宮大不敬被降爵在先,如今看來是要重蹈覆轍了。”厲昭容心想,這王安果然有些手段,若非對自己敬畏不足難以管控,事成之後倒是替自己弄權的一把好手。
“昭容可假陛下之手遣使申飭,不妨將此事做大,以惡意尋釁破壞邦交為名令其禁足自省三月,降爵為延陵國公。並下令即日召回浮圖三衛至京都,沒了鐵衛和爵位,延陵國公便是沒了爪牙的老虎,毫無威脅可言了。”
王安輕輕折起厲重威手書,恭敬地奉還給厲昭容,面上怒色早已不見。
“依照重威信中所說,已遣親衛至懷遠以謀反罪處置蒞王滿門,那眼下就只剩京城這個人質了。”
厲昭容起身將手書投入暖閣中央放著的錯金流雲紋龍首博山爐內,眼看著它燒成灰燼。
“今早衛府的馬車在宮門外接走了錚郡王,撒出去的耳目方才來報,他們人現在仍在衛府,強行拿人怕是很難。”
“這孩子必須要除掉,蒞王一脈不除盡,禪位給重威便會橫生許多枝節。”
古來常有重臣見主少國疑逼迫其禪位的,但是,源錚那孩子一旦繼位,最先得勢的必是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