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酉時末。
世蕃帶著承曄、阿小和江稟義父女前往鐵勒王帳,因是參加祭禮,幾人均著了素色常服。
因江稟義在土奚律權貴圈中頗有人脈,此時怕被人認出,便著了侍衛服色扮作世蕃隨從,又將最引人注目的大鬍子修建大半,直如變了個人一般。
意料之外地,祭禮之所選在一處空曠之地,西塞的烈烈寒風中,整齊列隊的侍衛靜默站立,而棺木之前,只有素衣的鐵勒王父子孤零零地站著迎接他們。
承曄見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心裡猛地一陣酸澀。
察覺身後阿小的呼吸聲逐漸粗重起來,扭頭望去,他雙目之中蓄滿了眼淚,猶自倔強地睜大雙眼,額頭上已有青筋凸起,想是在拼命忍耐要衝出口的嗚咽。
承曄拉住他手腕握在掌中,發覺他的身體也在顫抖,心裡更是狐疑,昨夜鐵勒王帳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讓阿小到了現在仍然怒意難消。
再向前走去,才在侍衛密密麻麻的方陣之後看到了安然躺在柴床上的曲伊人。
圍攏在前排的侍衛們手中都舉著松油火把,因此火光將拆床上的人照的分外清楚。
承曄清晰地聽到身旁所有人或驚呼或壓抑著的嗚咽,那此刻躺在柴床之上的與其說是人,毋寧說是一堆血肉模糊的肉身。
她的身體上佈滿了被折斷的箭矢。
承曄幼時聽兄長說過,久經沙場的人若被敵人射中,首先要折斷羽箭以防被敵人攻擊傷口,如此也可不影響繼續殺敵。
“為什麼不把箭拔掉呢?”
那時小承曄天真地發問。
“別說你沒有時間拔箭,單說即便有機會拔掉,群敵環伺的當口,隨著不停殺敵,傷口不斷出血,就算箭傷在不要緊的地方,失血過多也要死人哪!”
承暄皺著鼻子寵溺地將承曄兩腮向中間一擠,“還不如讓斷箭留在身體裡,先這麼堵上那傷口。”
未被折斷的一支藍羽箭深深沒入心口,她的軀體在這最後一擊之下痛楚掙扎出猙獰的弧度。往日清麗的面部蒼白得幾近透明,失去生氣的面孔慘白脆弱得如同即將消融的雪花,彷彿眨眼之際便要消失了。
承曄雙腿忽然一個趔趄,胸口劇烈抽痛起來。
大哥他,最後也是這樣嗎?
那英武清雋,坐在馬背上會發光的兄長,在人生最後一刻竟是這樣離世的嗎?
他的兄長和阿小的父親身上中了二十七箭,每一箭都刺入同樣的血脈和骨肉,被同袍之箭刺入身體,會有多痛?
“曄兒,站好!”
林世蕃目中驚慟,伸手攔住承曄。
他這才意識到阿小正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他能感受到阿小的手掌在劇烈發抖,也終於明白阿小為什麼自鐵勒王帳回去之後便滿面殺意。
江稟義掙了幾下,看世蕃向他點了點頭,便衝到柴堆旁跪坐了下去。
他口裡發不出聲音,只張大了嘴巴無聲地嗚咽著,令所有看見的人都從喉嚨痛到心裡。
承曄抓住胸口上的衣襟,拼命遏制越來越困難的呼吸,竭力想讓空氣自口中進入胸口。
世蕃迎著鐵勒王投來的疑惑的目光,微微點頭說道:
“曲姑娘是我這護衛的親人。”
鐵勒王眼中的哀色更沉了幾分,拉著身旁的世子走到稟義身前深深躬身一揖。
鐵勒王世子又哽咽著向江稟義跪下叩拜道:
“曲姑娘有大勇大義,先生請受晚輩一拜。”
稟義在女兒的攙扶下站起身向鐵勒王父子回禮。
此時靜默著的王帳侍衛在一聲令下以土奚律語齊聲祝禱著,以手中的火把緩緩點燃了柴床。
鐵勒王父子則站在棺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