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罵人,可卓布衣知道他不是在罵人。
皇帝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將來,可何嘗不是為了保住方解的命?
方解這樣的人,心裡最軟的地方……就是見不得對他好的人受了委屈……
方解將酒囊遞給卓布衣,站起來使勁舒展了一下身體:「我雖然不知道皇帝的安排是什麼,但可以肯定,這個訊號會很明顯。他安排離開長安城的人看到這個訊號之後,不用人提醒就能明白是回去的時候了。」
「所以,必須促使羅耀和叛軍開戰。」
方解咬了咬牙:「如果任由羅耀將黃陽道佔了,那麼到時候即便西北的叛亂被剿平,西南未必就踏實。只要羅耀和叛軍打起來,到時候朝廷大軍的阻力也就會小些。」
「過河?」
卓布衣問。
「過河!」
方解使勁點了頭:「必須過河。」
與此同時,長安城暢春園。
皇帝讓蘇不畏出去傳旨召集三位輔政大臣來穹廬,蘇不畏領命走了。等蘇不畏的身影遠去之後,皇帝將在門外伺候著的小太監木三叫進來。
他從身後的櫃子裡取出一個木盒,遞給木三:「帶著這個出宮,出城,找地方躲起來也好,找個你認為信得過的人投靠也好。但即便你死,這個東西也不能落入別人手裡。至於你什麼時候開啟這個東西,不用別人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陛下?這是……」
木三嚇得臉色發白,跪下來接過木盒,雖然他不知道這裡面是什麼,但覺得這盒子有一座大山那麼重。
「朕會送你出城的,你去宣旨……大內侍衛處指揮使羅蔚然,私通欽犯,蔑視朝綱,不忠不義,理當斬首!但朕念在其為國效力多年故不忍處死,免去一應職務爵位,貶為庶民,逐出長安……你親自盯著他出城,然後就不要回來了……」
說完這句話,皇帝的身子搖晃了幾下,似乎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木三看著皇帝已經全白了的頭髮,忽然覺著有一柄刀子在心裡剜著,生疼生疼……
第0407章 謀同
羅蔚然走出長安城的時候,感覺自己的靈魂沒了。他不敢回頭看那座高聳巍峨的大城,不敢看身後那些一直送到城門口的飛魚袍,甚至不敢看過往的百姓。
當初在山上學藝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像師父那樣,每日修行,參悟道理,看日月星辰,聞鳥語花香。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過下去,清淡且安逸。早晨修行之後在山間屋外翠木下,煮一壺茶,吃幾顆葵花籽,伴著山間雲升雲滅必然是說不出的逍遙自在。清靜自然,那個時候他覺著這是離天道最近的境界。
可十幾年前,二師兄項青爭一席話將他送進塵世間最是勾心鬥角殘酷冰冷的所在。他從最初的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到後來的翻雲覆雨閒庭信步。十幾年,匆匆而過。轉念間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人。當年山林間那些清雅日子,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不然,為何會如此投入?
正因為投入,所以在失去的時候才覺得心裡那般的疼。
自己戍守了十幾年的大內侍衛處,自己戍守了十幾年的信念。
一朝消散,無影無蹤。
如果他哭的出來,或許他不介意哭。
小太監木三看著他,臉色與他一樣的難看。那些飛魚袍滿是仇恨憤怒的眼神都盯在他身上,就好像趕走羅蔚然的不是那位坐在龍椅上的至尊而是他這個螻蟻一般的小太監。木三覺得嘴裡很苦,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堵在嗓子眼裡,咳不上來,咽不下去。
他摸了摸自己寬大袖口裡藏著的鐵盒子,腰不由自主的又彎了幾分。
盒子在袖口裡,大山在他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