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的天!&rdo;韓德利叫道。&ldo;說的太好了!我非寫下來不可。但我答應不會提你的名字。&rdo;
&ldo;請別提我。&rdo;狄雷尼哀愁地說。&ldo;否則我這輩子都別想見人了。&rdo;
韓德利跟他在分局告別51。狄雷尼慢慢上樓,到辦公室收起&ldo;巡邏&rdo;裝備,然後頹然坐在辦公桌後老舊的旋轉椅上,心想自己大概再也睡不著覺了。
他感到很慚愧,每當講太多話的時候他總是如此。他剛才胡言亂語了些什麼啊!&ldo;邏輯……不朽……邪惡。&rdo;當然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讓他有種對年輕記者發表&ldo;深刻思想&rdo;的洋洋自得。但那滿口廢話跟豆子的價錢又有何干?
那套話很漂亮很有詩意,但現實是有個一生中從未做過一件不仁之事的女人,現在正害怕地躺在病床給自己打氣好面對可能發生的事。有看不見的動物在她內在深處不斷啃噬,她的世界即將充滿鮮血、嘔吐,膿汁與糞便。這你可別忘了,老弟,還有淚水。
&ldo;是她總比是我好&rdo;突然在他腦中冒出,對自己心愛的女人竟有如此惡劣想法使他對自己厭憎憤怒之至,忍不住呻吟出聲,一拳重擊在桌上。哦,人生並非總是一片歡樂,而是你努力去做的差事,而且還常不成功。
他縮身坐在幽暗中,想著如今自己必須做的許多事。想著必須依何順序去做。他悶悶想著,面露怒容,皺眉,不時收唇露出發黃的大牙,看來像一頭陷入絕境的巨獸。
三
大都會美術館裡有一間羅馬頭像的展示室,岩石臉孔缺角磨損,但有種特殊氣質。凝視那些空凹的眼、折斷的鼻、碎散的耳、破裂的唇,你仍能感受到那些早已死去之人的力量。殺死背叛你的奴隸,或者若你的夢想破滅,便一枝短劍插入自己肚腹。艾德華&iddot;狄雷尼的臉就是這樣,有種崩塌的尊貴。
現在他坐在妻子的病房裡,無情陽光照出他的側面。芭芭拉&iddot;狄雷尼透過服藥引致的模糊努力看去,第一次發現暴力與職責已將他的容顏變得粗礪。她記得當年追求她的是個緊張兮兮的年輕巡警,送她紫羅蘭,有次還送過一首蹩腳之至的詩。
歲月和職務沒有摧毀他,但把他變得更內斂、更濃縮。年復一年,他的話愈來愈少,很少笑,退回只屬於他一人的某處鋼鐵核心,那裡她無從接近。
她讚許地想,他仍然英俊,儀表堂堂,注意體重,菸酒也算適量。但如今他身上有種陰鬱的紮實,而且常悶坐著沉思默想。&ldo;怎麼了?&rdo;她會問,他的眼神會緩緩轉出那種內在盯視,聚焦於她和生活,然後他會說:&ldo;沒什麼。&rdo;他是否以為自己是全世界的復仇者?
與其說他變老,不如說他歷經風霜。看他此刻沉重地坐在刺眼陽光下,她簡直不知道自己何以從不曾叫他&ldo;父親&rdo;。真難相信他竟比她年輕。預感自己來日無多的她,納悶他沒了她是否能活。她判定他可以。他當然會哀傷,會麻木,會震驚,但他會存活下去。他很完整。
生性井井有條的他,列出了他覺得兩人應該討論的事項。他從衣服內袋掏出皮面小筆記本,翻動紙頁,戴上沉甸甸的眼鏡。
&ldo;我昨晚打電話給孩子們。&rdo;他說,沒有抬頭看她。
&ldo;我知道,親愛的。真希望你沒打給他們。莉莎今天早上打過電話,說她想來,但我告訴她絕對不行。她已經快八個月了,我不想讓她奔波。你希望她生男還是生女?&rdo;
&ldo;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