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學名李堯枚,字卜賢小名果麐,以字行。人多喚他李卜賢,學名倒鮮為人知。我母親在家裡有時也叫他“老果”。學名是按祖上定下的“道、堯、國、治、家、慶、澤、長、勤、修、德、業、世、守、書、香”十六字排列命名的。父輩就以“道”字排始,別加一字必從水,故我父親名“道河”,叔父們分別名“道溥、道洋、道沛、道鴻”。連在浙江嘉興原籍的本族人的這一輩也叫“道”什麼的。到過四川,後在上海報館工作過的玉書大叔,就名“道澄”。一九二三年,三、四哥相偕來上海,這位本族大叔還帶他們去嘉興塘匯鎮看望四伯祖,瞻仰祠堂。前些日子去醫院探望四哥,他還跟我講起往事,說我三姐還曾拜玉書大叔做過幹父。我們這一輩弟兄全按“堯”字排名,另字從木。我們五弟兄就被命名為“堯枚、堯林、堯棠、堯椽、堯集。”下一輩按“國”字排,另字從火,大哥的五個孩子分別叫“國煜、國煒、國炯、國瑩、國煇”。由此可見封建大家庭的子孫連取個名字都定下這麼樣的規矩,舊禮教的虛禮繁文可想而知。故使得四哥從小就產生反感,極不習慣,總是設法躲避和抗拒。以至後來發展到對舊社會、舊禮教、舊制度的極端憎恨與反對。不過這命名的框框早就給衝破了。四哥和我的孩子命名就沒照老規矩辦事。這是我那死去的祖父萬萬沒料到的。畢竟時代在變,人的思想也在變。舊的要滅亡,新的要萌生。
大哥出生在一###七年,足足大我二十歲。他去世時,我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那是一九三一年的一個春天裡,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早晨我家突然發生這意外的情景。時間已經不算早了,我正站在堂屋前的階沿上,眼見大人們從大哥住房(他住在左廂房)裡進進出出,表情緊張,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聽見母親和嫂嫂不斷呼喚著大哥的名字,還著急地說:“這個樣子叫人咋個辦!”據說大哥睡到現在還不醒,怎麼叫也叫不醒,不知出了什麼事。之後要我馬上去請張伯馨來診視。張是位開業的私人西醫,原先在法國領事館為祝武烈(中名譯音)醫官(也就是小說《春》裡面替海兒治病的那個外國人)任翻譯。祝回國後,張就自己申請開業行醫,跟大哥是朋友,有時我們家的人生病,也請他看看病,因之同我家很熟。我家那時早搬出老公館,住在桂王橋西街七家巷口,是租的一座公館大廳以內的正院,與二叔一房合住。大廳外還有兩個小院,住的一家姓王、一家姓吳。張的診所(也是他的家)在雙柵子,相距兩三條街。我立即小跑奔赴張處。張見我氣喘吁吁,一副緊張的樣子,問明情況後還安慰我說:“不要著急,你先回家,我帶上藥箱馬上即到。”果然,我前腳跑回家報信,接著張也就來到。經他仔細檢查、灌藥施救,又打強心針,可大哥依舊沉睡如故,未見醒轉。張忙了好一陣子,最後終於攤開雙手說:“發覺太晚,無法搶救,完了。”斷言大哥定是睡前服下了大量的安眠藥物,才是這樣。
大哥為什麼要這樣做,要服用大量藥物以毒殺自己,不說當時我這個少年不明白,就是母親、嫂嫂也弄不清楚。連他究竟吃的什麼毒藥也不知道,沒留下一點痕跡。直到後來找出了他留下的遺書,方知他早就萌有死念,遺書都寫了三次,撕去了三次,第四次方成。可見他那一陣子內心的苦痛到了何等的程度。現今看來他這樣做完全沒有必要。為了顧全個人面子,白白犧牲了自己不說(死時才三十四歲呀!),還給活著的親人們留下痛苦,損失與災難。母親同樣為了顧全他的面子,一個紳士家庭的面子,不失體面地先辦了大哥的喪事,還請舊日在四川做過提學使、三代世交方旭(鶴齋)老先生親臨“點主”。方有輓聯:“含憤一朝亡,兩地招魂居隔巷;弔喪三代共,八旬揮淚哭通家。”方家離我家不遠。時年八十,安徽桐城人也。並傾家蕩產盡我們所有了清他留下的債務。以至後來我家的生活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