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寄江濤
小二說,畫是畫得好,詩卻是有點看不懂。
猴子懶得跟小二解釋,他對小二的理解能力從來不抱幻想,把畫晾乾後拿圖釘釘在床頭。退兩步,看了看,然後嘆口氣。
“也好,死得痛快。文天祥講的,人生自古誰無死!一萬種死法裡,痛快的死是最好的死法。”
“她還年輕啊,她,她不應該死啊,太可惜了,她!”
猴子沉默了一氣,說:“那倒也是,她還沒談過愛,死得太早了。”
第六章 夭折 2(1)
星期六下班之後,小二在大澡堂裡衝了個澡,像小譚師傅一樣很時髦地背了個人造革桶袋上了肉聯廠的班車。那時候遠沒有雙休日,到了星期六,下午五點到七點,肉聯廠就派班車送職工進城。職工在廠門口排成長隊,交頭接耳,釋出新聞,傳播小道訊息,然後大聲地笑。班車是兩臺下面藍色上面白色的客車,上滿了人,就勉為其難地開動,喇叭一按,渾身抖抖地跑到城裡再跑回來,上第二趟人,上第三趟人,直到七點鐘把最後的人運到城裡的萬家燈火中。人下了車,一身骨頭還在抖,彷彿要散架。
小二的家住物資局宿舍。他爸爸是物資局的一個科長,腦殼裡頭留著一塊一九四八年遼瀋戰役時國民黨的美製加農炮彈片。後來在解放整個華北地區的平津戰役中,屁股裡又嵌進了一顆美製卡賓槍彈頭。雖然小二的爸爸榮立二等功兩次,並受到四野首長林彪的親自嘉獎,當了戰鬥英雄,但還是留下了戰爭後遺症,一是動不動就腦殼痛,一痛就呷酒,發脾氣,罵娘,彷彿隨時隨地看見了人民公敵蔣介石;二是坐立不安,屁股貼凳子不到五分鐘就要站起來,就想見碉堡就炸。這個病症,再加上他大字不識一筐,故一直得不到升遷。又因為一直得不到升遷,戰爭後遺症就愈發厲害。一九六七年他下放,兩年後回城,經過了諸多磨難,卻仍是臭脾氣不改。小二畏懼他爸爸,因從小他就被他英雄爸爸的軍用皮帶抽得像陀螺一樣地轉。小二也畏懼他媽媽,因從小他媽媽就拿湘鄉話罵他,他媽媽一罵他就舒筋活絡,渾身痛快,而小二渾身篩糠、眼睛翻白,恨不得見地縫就鑽。
小二呆頭呆腦,與他父母對他的粗暴教育有關。小二的父母從不到學校向老師打聽兒子的學習同成績。進了肉聯廠以後,也從不打聽他的工作同表現,甚至連他幹什麼工種也不曉得。所以小二受了幫教,犯了事,青春期萌發了諸多危險的慾望,他們皆一概不知。相對而言,小二隻跟他姐姐有話說。他姐姐比他大兩歲多,本來是要下放農村當知青的,後來她媽媽找了她爸爸四野的戰友,透過各種關係把她留下來,進了紅衛織布廠,當了擋紗工。為這事她爸爸跟她媽媽還大吵過幾回。她爸爸拿東北話說:“操,毛主席說農村是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是大有作為的。你他媽的不讓大姑娘到農村去幹革命,讓她留在城裡當資產階級臭小姐?操!”她媽媽拿湘鄉話說:“我吵你不贏,我做得你贏,我就是要把大妹留下來,你操,你操你自己的娘!”
小二的姐姐大妹當擋紗工之後就開始跟解放電影院一個騎幸福摩托跑片子的後生子游馬路。她爸爸曉得了,在電影院門口堵住後生子,罵道:“操,人家還是姑娘,你想腐蝕她?操,老子蔣介石都打過,怕老子不會打你?操!”衝上去一拳就把那後生子打暈在地。為這事小二姐姐有三個月不回家,住在廠裡的集體宿舍。
小二對他姐姐最感激的地方就是小二一貪玩,就請姐姐幫他做作業。小二從小學到初中,起碼有一半的作業是他姐姐幫他做的。姐姐很聰明,模仿小二的筆跡幾可亂真。有兩回小二的作文被語文老師當眾朗讀,語文老師點評道,看不出啊李同學,平時話都講不抻,作文倒是流暢得很啊?小二在臺下竊笑,回家跟姐姐說,拜託你下回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