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夜風向陡轉,資產階級左派——真正的英雄們把他當作惡老虎打,層
層動員,嚴密組織,刀槍劍戟,土銃洋炮,全對準他,展開了猛攻。才子頃刻變
畢露了傻瓜的原形,英雄現出了狗熊的本相。左派們憤怒地揭發,這些毒箭是他
放的,那些野火是他燒的,他哪裡還記得這麼多,只好哽哽咽咽地哭著承認;左
派們罵他是魔鬼,是虎豹豺狼,他也只能流著淚首肯;左派們判定他是攻擊黨最
全面、最惡毒的極右分子,他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說罪有應得;左派們兇狠地
按著他的頭撞地,劈得他嘴巴流血,他對自己連連劈嘴又磕頭,說自己是惡狗
,是惡老虎!其實什麼惡老虎?簡直就是一灘稀泥巴,簡直就是一個稻
草人!
左派們詰問他出身貧農,為什麼翻身忘本攻擊黨?他說他幹工作,搞學習,
事事不如人。這次,他響應黨的號召,積極鳴放,是為了爭取加入共青團。他回
答的是地地道道的實話,可左派們認為驢頭對不上馬嘴,說他不老實。他一次又
一次地這麼說,也一次又一次地遭毒打。打得鼻青臉腫,真像當年的革命者被抓
進了渣滓洞。後來,經過左派們反覆調教,他才有了新的認識,好不容易才改過
口來,記住了自己鳴放的目標、手段,和全國那些大右派一個樣,就是要把天下
搞亂,奪取黨和國家的權力,要使國家改變顏色,要人民走回頭路,吃二遍苦。
對於他,左派門說他窮兇極惡,他當面低頭認罪,可三更半夜,揹著人暗自流淚,
獨自嘀咕,我知道什麼叫奪權,我幾曾想奪取黨和國家的權力?我有什麼能力
奪取奪取黨和國家的權力?明白的人說他稀裡糊塗,他稀裡糊塗地抄別人的大
字報,他稀裡糊塗地當別人的傳聲筒,稀裡糊塗地被劃為右派。是個名副其實的
稀裡糊塗的右派。
響把公開鳴放,是出頭鳥。飛在空中人人見,稍稍瞄準放槍就打下,何
況現在是萬炮齊轟呢。響把一類人,他們像頂出泥地的蘿蔔,隨手就可以拔
出來,可是那些會上不鳴放、不寫大字報的,他們是沉潭魚,看不到,要把他們
撈出來,就不如拔蘿蔔那麼容易了。不過,扯出羅卜就會帶出泥。那些抄大字報
的右派,既然自己稀裡糊塗當了右派,為了立功贖罪,使自己擺脫困境,也就會
像瘋狗一樣,稀裡糊塗地亂咬人。響把被劃成右派之後,第一個被他咬得遍
體鱗傷的就是尚文。
尚文還在參加整風學習之前,就知道自己的處境險惡。因為為了保護柳沛雲,
他曾經抓住姚令聞威逼她通姦的把柄,要挾他與柳沛雲結了婚。基於姚令聞品質
惡劣,他主持共青團工作,往往堅持自己的正確意見,對姚令聞不肯俯首帖耳。
比如這次月下游湖,姚令聞就不同意,最後他認為不應拂逆大多數人的意見,照
常進行。姚令聞曾多次批評他要把共青團搞成針插不進的獨立王國,吃吃喝喝的
俱樂部。
開始鳴放的那一天,匡朗找到尚文,說尚文不關心青年的進步,他的入團問
題,一直沒有解決。他寫了一張提尚文意見的大字報給尚文看,尚文表示虛心接
受,並在大字報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匡朗彷彿尚文已經
授權,他寫的每張大字報都簽了尚文的名字。雖然尚文曾向他提出抗議,他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