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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她後來很快也搬走了。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村民間的和睦關係再也無法修復。解除了一些誤會,澄清了一些謠言,表層關係不再緊張,然而從此以後,人們的笑臉不再自然,既便在禮貌的言詞背後也有一雙看不見的疑慮眼睛在晃動。大家很少往來,一到夜間,早早地關起門來,誰也不理誰。

我讀到這個材料時,事情已過去了幾十年,作者寫道,直到今天,這個村莊的人際關係還是又僵又澀,不冷不熱。

對那個竊竊私語的女人,村民們已經忘記了她講的具體話語,甚至忘記了她的容貌和名字。說她是壞人吧,看重了她,但她實實在在地播下了永遠也清除不淨的罪惡的種子。說她是故意的吧,那也強化了她,她對這個村莊也未必有什麼爭奪某種權力的企圖。

說她僅僅是言詞失當吧,那又過於寬恕了她,她做這些壞事帶有一種本能的衝動。對於這樣的女人,我們所能給輿的還是那個詞彙:小人。

小人的生存狀態和社會後果,由此可見一斑。

這件歐洲往事因為有前前後後的鮮明對比,有那位神父的艱苦調查,居然還能尋找到一種答案。然而誰都明白,這在“小人事件”中屬於罕例。絕大多數“小人事件”是找不到這樣一位神父、這麼一種答案的。我們只要稍稍閉目,想想古往今來、遠近左右,有多少大大小小、有形無形的“村落”被小人糟踏了而找不到事情的首尾?

由此不能不由衷地佩服起孔老夫子和其它先秦哲學家來了,他們那麼早就濃濃地劃出了“君子”和“小人”的界線。誠然,這兩個概念有點模糊,互相間的內涵和外延都有很大的彈性,但後世大量新創立的社會範疇都未能完全地取代這種古典劃分。

孔夫子提供這個劃分當然是為了弘揚君子、提防小人,而當我們長久地放棄這個劃分之後,小人就會象失去監視的盜賊、沖決堤岸的洪水,洶湧氾濫。結果,不願再多說小人的歷史,小人的陰影反而越來越濃。他們組成了道口路邊上密密層層的許多暗角,使得本來就已經十分艱難的民族跋涉步履,在那裡趔趄、錯亂,甚至回頭轉向,或拖地不起。即便是智慧的光亮、勇士的血性,也對這些黴苔斑斑的角落無可奈何。

然而,真正偉大的歷史學家是不會放過小人的。司馬遷在撰寫《史記》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歷史癥結,於是在他冷靜的敘述中不能不時時迸發出一種激憤。

眾所周知,司馬遷對歷史情節的取捨大刀闊斧,但他對於小人的所作所為卻常常工筆細描,以便讓歷史記住這些看起來最無關重要的部位。例如,司馬遷寫到過發生在公元前五二七年的一件事。那年,楚國的楚平王要為自己的兒子娶一門媳婦,選中的姑娘在秦國,於是就派出一名叫費無忌的大夫前去迎娶。費無忌看到姑娘長得極其漂亮,眼睛一轉,就開始在半道上動腦筋了。

——我想在這裡稍稍打斷,與讀者一起猜測一下他動的是什麼腦筋,這會有助於我們理解小人的行為特徵。看到姑娘漂亮,估計會在太子那裡得寵,於是一路上百般奉承,以求留下個好印象,這種腦筋,雖不高尚卻也不邪惡,屬於尋常世俗心態,不足為奇,算不上我們所說的小人;看到姑娘漂亮,想入非非,企圖有所沾染,暗結某種私情,這種腦筋,竟敢把一國的太子當情敵,簡直膽大妄為,但如果付諸實施,倒也算是人生的大手筆,為了情慾無視生命,即便荒唐也不是小人所為。費無忌動的腦筋完全不同,他認為如此漂亮的姑娘應該獻給正當盛年的楚平王。儘管太子娶親的事已經國人皆知,儘管迎娶的車隊已經逼近國都,儘管楚宮裡的儀式已經準備妥當,費無忌還是準騎了一匹快馬搶先直奔王宮,對楚平王描述了秦姑娘的美麗,說反正太子此刻與這位姑娘尚未見面,大王何不先娶了她,以後再為太子找一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