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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竟是元春天倫相聚後說的第一句話,何其心痛!
曹雪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向我們點出了胤礽、弘皙父子的悲慘處境。一方面,他們本是天潢貴胄,身份高貴至極;另一方面,他們又處境淒涼,長期被圈禁,“不得見人”。倘若在《紅樓夢》中描寫一個人物來形容他們的處境,有什麼比塑造一個沒有自由的皇妃更合適的呢?
第10節:回首相看已化灰(2)
元妃又說:“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這種種慨嘆,都可看做是曹雪芹對黃粱夢中人發出的一種悲憫與勸諫。倘若這些人能夠早早“退步抽身”,不要謀反圖位,又何至於骨肉分散、各自一方呢?
故曰“悲險之至”,故曰“路遠山高”,故曰“二十年來辨是非”,故曰“回首相看已化灰”!
再看元妃點的四齣戲:
第一齣:《豪宴》(庚辰雙行夾批:《一捧雪》中伏賈家之敗);
第二齣:《乞巧》(庚辰雙行夾批:《長生殿》中伏元妃之死);
第三齣:《仙緣》(庚辰雙行夾批:《邯鄲夢》中伏甄寶玉送玉);
第四齣:《離魂》(庚辰雙行夾批:《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點之戲劇伏四事,乃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
因為這句“所點之戲劇伏四事,乃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使得研紅之人一時間都成了戲迷。
然而每部戲都有其繁雜的起承轉合,發生、發展、高潮、結束,不可能把某件事完整地套用在某一個戲劇上。所以元妃點的只是一個曲段,而照應的,也只是某個細節,或者某種暗示。
脂硯齋好心地點明瞭四場戲的出處及所伏之事,本來可以省了紅學家們許多搜尋資料的工夫,卻偏偏事與願違,變成帶紅學家們走了許多膠柱鼓瑟的彎路——因為《乞巧》來自《長生殿》,且“伏元妃之死”,於是紅學家們便認定元妃也是像楊貴妃那樣因“三軍停駐馬不前”,而被皇帝下令勒死的——這樣的照本宣科,像足了賈寶玉嘲笑的祿蠹,哪有一點靈氣和變通可言?
其實,我認為脂硯已經說得很清楚,那“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並不是這四部戲,而是它們所伏的四件事。而這四件事,脂硯也說得很明白了,即“賈家之敗”、“元妃之死”、“甄寶玉送玉”與“黛玉死”。
這一段話,從故事到批語,本身是謎面,也是謎底,就像“元、迎、探、惜”暗伏“原應嘆息”之意一樣,話已說盡,根本無須再做更多的推敲了。偏偏紅學家們樂此不疲,將戲本子搬出來好一頓研究,硬把戲曲故事當成紅樓框架,一板一眼地往人物身上硬套,鬧出了不少笑話。
其實,這種錯誤很容易就發現其謬誤:倘若《乞巧》伏元妃死便指元妃要被皇上賜死的話,那麼《離魂》伏黛玉死豈不是說黛玉會死而復生,並與寶玉幽媾?這可能嗎?
因此,這段情節所需要引起注意和特別探討的,其實並不是四齣戲目包含了哪些情節,或者暗示了什麼內容,因為這些都已經由脂硯齋明白地揭出了謎底,無須糾纏了;而沒有揭謎底的,是這四件事與元妃有什麼關係。
四齣戲由元妃來點,這充分說明了四件事與元妃或者元妃所代表的皇權有關。其中“賈家之敗”與“元妃之死”是容易理解的,然而“甄寶玉送玉”和“黛玉死”與元妃或者朝廷的關係是什麼呢,就大可商榷了。
有人說寶玉和寶釵的“金玉良姻”乃是出自元妃的賜婚,倘如此,她與“黛玉死”也就有了直接的聯絡;而我曾有過黛玉才是奉旨遠嫁第一人選的猜測(詳見探春篇),也同樣證實黛玉之死與皇權迫害的直接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