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的百姓,卻是難上加難。
太康一戰,敵強我弱,若是不用火攻,元軍得以南下,整個中州義軍必然一潰千里。然則這一把火燒下去,燒死得是幾萬元軍,和十幾甚至幾十萬百姓。惘我沈浣自詡為世人求取一個清平世間,不讓親人骨肉離散,可如今,憑著氣血之勇,為一己所念,令這些人家破人亡背井離鄉的,不是我卻又是誰?”
“我空談著清平世間之志,行著塗炭黎民之事的,何以對得起當初師父讓我牢記的那一句重誓?”
轉眼那整整一袋酒竟然已經見底,她邊說邊喝,也不等俞蓮舟回答,只一個人自言自語,酒意上湧,口齒愈發模糊。到得最後,已經迷迷糊糊不知再說些什麼,酒意太濃,她頭中眩暈,終於一側頭,靠在俞蓮舟肩頭上睡了過去。
求死家國易,求生眾人難。
為將者,當為一戰之謀,征戰沙場以死報國,一將功成萬骨枯。
為帥者,當為三軍之謀,惜存兄弟戰力,運籌帷幄討賊興復,取勝全盤。
為天下者,當為黎民之謀,生民之生,死民之死。
她十五歲為將,為一戰之謀,潁州一役威震三軍。
二十為帥,為三軍之謀,淮安一役英名遠播。
如今她二十有五,終究看到了,為黎民之謀的苦難與艱辛。
俞蓮舟靜坐半晌,看著她漸漸睡熟,替她拉緊了大氅,微微嘆了口氣,“你到今日,仍能記得當年幼時你師父讓你記得的話,便已著實對得起這一句重誓了。”
他低沉聲音消散在夜風裡,也不知倚在他肩頭睡著了的沈浣,是聽還是未聽進去。
第八十一章 江南昨夜落花天
三丈城牆,九尺新柳,便是冬末寒重,這鹽城也處處透出江南水鄉所特有的山溫水軟。
歷朝歷代,無論盛衰,鹽城歷來都是江南文人士子的聚集處所之一。煙雨樓臺,杏花春水,吳歌清唱,文采風流。
楚州鹽城長建裡,便是沈浣的祖籍。前朝陸氏一門書香傳家,門庭錦繡。
只是沈浣從來未有到過鹽城。她自出生便在長沙,年少流落江湖,躲避元兵搜捕追殺,更不敢往祖籍鹽城而來。而如今,馳騁沙場令幾十萬元軍望而卻步的沈元帥站在城門之下,望著這名副其實的故里祖籍,有些怔愣。
她一世經歷,所起皆因祖上陸秀夫未竟遺志。只是這一條遙遙無期的路走了這許多年,她竟也從未得機會回來祖籍看過一眼。
冬末春初之際,嫩綠微吐的新柳襯著斑駁古舊的城牆。
沒有雁留的三九苦寒,沒有中州的凜冽風雪,沒有贛南的遍地野火,沒有黃淮的血染兵戈。
她日日觸目相見、夜夜夢裡所聞的,皆是白骨累累、碧血森森,這樣的錦繡繁華書香墨染之地,讓她的心忽而空落落的,竟有些無措起來,彷彿一個人,闖入了一個陌生的世間。
這當真便是她的故里所在,一個她畢生命運所起之處,一個讓她異常陌生的故里,也是她曾所想過的,腳下這條路的盡頭。
沈浣征戰十餘載,攻城戰陣不可計數,從來皆是所向披靡身先士卒,這一座小小的鹽城,竟讓她躊躇卻步。
近鄉情怯。近的是何樣的鄉?怯的是何種的情?
沈浣牽著照雪烏龍,不知是進是退。
忽然耳際一聲微微嘆息,左手一鬆,是俞蓮舟接過她手中照雪烏龍的韁繩,同自己的棗紅馬牽做一處。沈浣還沒反應過來,忽而只覺得手上又是一熱,竟是俞蓮舟牽起了她的手。
“站在此處惹人生疑,先進城吧。”俞蓮舟將她神情看得一清二楚,知她到得這故里祖籍心情紛亂難解,並不點破,話語間輕描淡寫一帶而過。言罷一手牽了兩匹馬,一手卻是牽了沈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