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上路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小學,可雪太大,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兩天後,等到他從縣裡回來的時候,看到了已經塌了的小學教室,還有格桑和兒子的屍體。
他離開的那天晚上,雪下得更大了,正在教室裡加固頂棚的格桑和兒子,被倒塌的教室房梁砸中,等大隊老支書帶著鄉裡的男人們趕過來,把母子倆救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沒氣了。
孩子們泣不成聲,老支書和一群漢人、藏人的漢子們也紅了眼圈。
張平拒絕了所有人的勸慰,把桑格和兒子揹回小學唯一的一間辦公室,反鎖上了門。
他坐在她們身邊,靠著房梁,聽著屋外呼嘯的北風,耳邊傳來沙沙沙的落雪聲。
張平直愣愣的望著房頂,等待著房梁倒下的那一刻,幾何知識告訴他,房梁倒下來的時候,會砸在他的頭上。
過了很久,雪更大了,房子卻一直沒有動靜。
他茫然的想,為什麼這麼大的雪,房子還沒有塌呢?
一直過了三天,大雪終於停了,巴熊鄉的房屋至少塌了一半,可小學裡,這間校長室,卻安然無恙。
等到張平滿臉胡茬子,雙眼通紅的走出教室的時候,他愕然發現,所有在小學讀過書的孩子,還有他們的父母,竟然在校長室的外面,搭起了一座巨大的帳篷,把風雪阻擋在外,校長室的周圍,也用巨大的原木,重新進行了加固。
張平好像忽然間重新有了知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天後,他埋葬了格桑母子。
雪化之後,她們的墳上,長出了一大片格桑花。
從此後,小學有了名字,叫做格桑小學。
又是二十年過去了,格桑母子的墳墓周圍,已經變成了一大片草地。
每到夏秋之際,草原上就會盛開出漫山遍野的格桑花,宛如海洋。
在藏語中,格桑花,象徵著幸福和美好的時光。
而張平,已經從一個白淨文弱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脊背微微佝僂,滿臉皺紋如同黃土高原上的溝壑一般的老人。
這位在巴熊鄉德高望重的老校長,經常會站在學校的大鐵門口,遠遠的眺望著那片花海。
這裡是他的家,從來沒變過,這裡有他的親人和孩子們,永遠。
第六十六章 縣城裡的皇冠
格桑花的故事是美好的,雖然有些傷感,但依舊是美好的,美好的故事大多有些傷感。
但並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美好的。
如果一個地方或者一個人,很窮,那麼發生在這裡的故事,和這裡的人,絕大多數都不會太美好。
巴熊鄉,就是一個很窮,很窮,很窮的地方。
這裡的壯年人,大多都離開了鄉裡,到城市裡打工;嫁到這裡的女人,很多在生了一個孩子之後,甚至在結婚沒多久,就拋棄了家庭,同樣奔赴城市打工。
留在鄉裡的,只剩下重病纏身的老人、懵懂無知的孩童,和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就比如格桑小學六年級這個班,一共22個小孩,其中16個都是父母離異,或者一方亡故,甚至雙方都亡故的,他們大多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每年靠著政府下發的補貼,和家裡種的一兩畝地過日子,家庭年收入,只有一千多塊錢。
好在政府的政策很不錯,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格桑小學也轉成了公立學校,九年義務制教育都不收學費,每個學生每年還有一定的補貼。
張平也有了正式編制。
大概半個月之前,張平和往常一樣,背著手在學校裡,仔細的檢查著每一處。
他今年其實還不到五十歲,可已經滿頭花發,看上去和六十多歲的老人一樣。這三十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