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一連坐了三日堂,直坐的腰痠背痛,寫藥方寫得手腕都疼,這才感嘆桑甜兒確實不易。
之前回春堂的生意並不怎麼好,一天能接待三四個就算不錯,如今偶爾還會排起隊,小六一天摸的脈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
中午,小六活動著筋骨從診堂拖著步子走到後院。
桑甜兒大腹便便坐在院裡收拾著草藥,抬頭見小六昏昏欲睡的模樣,說:
“下午由我來坐診吧!你歇一歇。”
小六坐在小凳子上,累得不想再挪動一下,“不能由著我這懶性子,以後就改不掉了。”
桑甜兒道:“等我生完這胎,你再好好歇歇。”
中午正在吃著飯,麻子急匆匆趕來,拉著小六就跑。
桑甜兒見勢不好,起身要跟著一起去,這一起身嘩啦一聲,褲子便都溼透了。
串子“哎呀”一聲,與苗圃扶著桑甜兒往房裡去,苗圃慌張道:“這是要生了。”
桑甜兒已生過一胎,十分鎮定,對苗圃柔聲說:“別慌,給我燒多一些熱水,準備好剪刀、乾淨的棉布和白酒送到我房裡來。”
左耳和老木幫不上忙,只能去燒水。
串子急道:“六哥被麻子拉走了,我去喊他。”
桑甜兒拉住串子,說:“不用,我自己完全可以生,春桃爹情況更不好,別去。”
小六被麻子拉著一路狂奔,剛吃的飯在胃裡翻江倒海,幾欲吐出來。
床上躺的屠戶高臉色發青,眼神渙散,只剩一口氣了,春桃帶著三個孩子站在一旁泣不成聲。
小六冷聲道:“都先別哭!人還沒死呢!”
麻子臉色慘白,問:“六哥,你看我爹他……”
小六平息了一下氣息,搭上屠戶高的手腕,已是彌留之際的脈搏了。
小六搖搖頭,輕聲說:“給老高洗洗身子換上壽服吧!”
春桃聽罷嚎啕大哭起來,三個孩子見自己母親哭也跟著哭,屋裡一時亂作一團。
小六隻覺得頭疼不已,在門外的臺階上坐了,望著暮秋藍盈盈的天空發著呆。
聽到相柳死的訊息時,她是什麼心情小六已經記不起。
但那一日勝過一日的難過和空虛,卻時刻提醒著自己,再也回不來的,不只是如雪的他,還有她的一顆心。
等戴著銀白麵具的相柳站在小六眼前時,小六順著白色衣角抬頭茫然地看著他,眼神空洞,似是茫然不解又似是極度傷心過後的絕望。
相柳語氣很輕很柔,“為什麼這麼難過?”
小六眼神一動,“相柳?”
相柳伸手在小六頭頂上輕輕拍了拍,“是我。”
小六猛然伸手摟住了相柳的腰肢,將腦袋埋在相柳的腹部,淚如決堤之水,錐心刺骨的痛蔓延全身,一顆心在痛中顫抖不已,如同寒風中即將凋零的花兒。
相柳感同身受,輕輕拍著小六的背,以為她是因為屠戶高的離去而難過。
“人終有一死,我曾說過他們死時你還是這副樣子。”
小六晃了晃腦袋,他根本不懂自己為什麼哭。
屋內突然爆發出更悽慘的哭聲,小六知道,屠戶高去了,她將摟著相柳的手又緊了緊,相柳只覺得快要被她勒斷氣了。
“你松一點兒,我快被你勒成兩截了。”
小六執拗地抱著相柳的腰,“我不要。”
相柳嘆息,隨她去了。
小六在相柳肚子上蹭了蹭,眼淚鼻涕全擦在相柳潔白無瑕的衣服上,甕聲甕氣地問:
“你怎麼來了?”
相柳道:“我正在吃飯,突然感覺整顆心都要碎了,便來看看你在做什麼么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