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樂得將書一併賣給左宗棠,固然有貨賣於識家的道理。讀書人最開心自己的藏書被人喜歡,這不是錢多錢少的事。
就在這年(1830),左宗棠長沙城南書院老師賀熙齡的兄長賀長齡,因為母親過世而回家守孝,以江寧布政使的身份回湖南了。
左宗棠馬上頂著風雪,踏著冰路,前去拜見。見後先借書,賀長齡爬著樓梯去取,將自己主編的《皇朝經世文編》送給他。
這些在當時都是最時新的書了。裡面談地理、水利、軍事、農業、海事,全是些經世致用的學問。
經世致用,就是經國濟世,學用結合,學以致用。中國自隋朝科舉以來,完全不顧經世致用,讀書就為了背誦四書、五經之類,脫離現實,不關懷世事,側重單一傳承古人學問,即所謂述而不作,既不鼓勵學生創新,也不需要學生發揮,至於學問能不能解決現實問題,能不能推動科學發展,更加不管。
那些真正關注天下興亡、社會安危的讀書人,這時起,開始從科舉的鎖鏈中掙脫出來,像英國哲學家羅素所說,用獨立的眼光,對社會科學&ldo;保持長盛不衰的好奇心以及熱烈而不帶偏見的探索&rdo;。
這種獨立眼光、好奇心、探索精神,在明末思想家王船山、顧炎武第一次提出&ldo;經世致用&rdo;時開始萌芽。經過近兩百年的孕育,在湖南開始養成了相對成熟的經世致用的學風。一些有遠見的官方人士也開始全力研究與實踐。與左宗棠同時而年齡長他一輩的兩江總督陶澍,以及陶澍的幕僚魏源,就是經世致用派的代表。賀長齡也是長沙著名務實派官員和經世致用學者的代表。
大環境造就小環境。王船山影響過陶澍,陶澍影響到吳榮光,吳榮光影響進民間。賀長齡、賀熙齡,則直接改變左宗棠。
經世致用思想在當時成為一股激越澎湃的思想潮流,漫溢進民間,於是民間的小書攤上,也開始賣起這些書來。
左宗棠就是在這樣漸成氣候的大環境與小環境裡,在湘水校經堂的課堂裡,在棚戶區的書攤上,讀到了這類書。他聽從內心的興趣,透過買書、借書讀的方式,開始系統而全面地接觸這些在當時科考看來還完全是離經叛道的學問。
像一頭餓牛闖進菜園,左宗棠貪婪地從這些&ldo;雜書&rdo;中吸取知識。
雜書的思想,開始逐漸融進了他的頭腦,改變著他的知識結構。
左宗棠第一次去見賀長齡,賀長齡&ldo;以國士見待&rdo;。一個18歲的青年,受到時任江寧布政使(相當於今天副省長兼民政廳長)的賀長齡如此厚待,多因賀熙齡的推介和褒獎。賀熙齡是左宗棠在城南書院的老師,他當時評價左宗棠&ldo;卓然能自立,叩其學則確然有所得&rdo;。用今天話說,能&ldo;獨立思考,自由思想&rdo;,這在當時已屬罕見。自己思考能得出什麼新發現?賀長齡想當面考一考,左宗棠自學得到底怎麼樣。
一來二去,跟賀長齡熟悉後,左宗棠開始找他聊天。一次,賀長齡問到《讀史方輿紀要》等書中不少觀點的疑問,他本來沒想到左宗棠能回答上來,他自己有些困惑還沒來得及想清呢。沒想到,左宗棠接過話題,評論起來:我認為顧祖禹的這本書,關於考證的事實方面,太粗糙了,也太簡略了,許多立論的觀點,並不成熟。(&ldo;考據頗多疏略,議論亦間欠酌。&rdo;)而魏源的書呢,總是在談向外進取,卻很少談守勢,總是在談進攻而不關心防衛,這更像是謀士在渾水摸魚、強詞奪理。(&ldo;多言取而罕言守,言攻而不言防,乃搶攘策士之談。&rdo;)
這個評價讓賀長齡著著實實嚇了一大跳。一個18歲的青年,記下書中觀點不稀奇;能獨立思考,批判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