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邵部長講到‘生意經’。我熊佛西幹了二十年的戲劇運動,自問從沒有想到過‘生意經’。那末我為什麼不遲不早的寫《賽金花》這劇本呢?……我與賽金花見過總有七八次之多,許多朋友都希望我把她的一生寫個劇本,然而我以為那女人平庸極了,無論談吐舉動;那樣的女人不是我寫劇本的材料,所以一直沒有動手。
“直到去年九十月間,我卻想起了這件事了。諸位,去年九十月的北平是怎樣一種情形:天壇是油漆得簇新了,許多名勝都修葺得挺漂亮了。可是每天聽到的是××軍隊今天在那裡演習,明天在那裡遊行,上空是他們的飛機,路上是他們的兵車。這些,南方的報紙還能看到,而北方的報紙是不能刊載的,一切,我感到與庚子年的情形太相同了,我恐怕庚子的故事又將在北平重演一回了。
看到這些,我們還能漠然視之嗎?當然,不,所以我想借賽金花的事蹟來發洩自己、提醒人們(聲音有些嘶啞了,是激昂,是憤怒,還是悲哀)。
“邵部長以為賽金花的‘瓦全’精神要不得,所以犯不上編寫為劇本,我卻以為不是這麼說的。一個藝術家應該看他的人格、情感,以及對於某一事件的‘看法’如何———對不起(周劍雲)先生,我要用一個英文了(注),實在‘看法’兩字不夠,所謂‘看法’即是inˉtepretation———不能一概論的。譬如臺上的這瓶花,請許多畫家來可以畫成各種不同的姿態,倘說畫家的最大的成功是描寫得‘象’,那不是藝術品,是‘死東西’(這三個字用著最高的音調)。這樣,請一位攝影家來拍一張照不是便當得多,何必要藝術家呢?“所以同樣的一個人物,愛國的人可以寫得悲壯熱烈,充滿愛國愛民族的情緒,若是落在漢奸的筆下,就會侮蔑得不成東西。一切,都得看作者的人格、情感、看法如何而定的。
“我是一個戲劇的學習者,自己承認學習不夠,世故不熟,然而我是一箇中國人,是一個愛國家愛民族的中國人,我有血有肉,有人格,有靈魂,我不能承認我的筆下會‘有辱國體’,說我寫的劇本不夠成熟,我是坦白地承認的,說我‘有辱國體’,那即使把我的頭砍下來擺在這臺上也不能承認。(說著,認真地舉起右手向上頸‘嚓’的一來)想到這些,我是真想‘改行’了,為什麼我還要幹戲劇運動呢?政府對我們有了些什麼安慰,有了些什麼幫助呢?(到這時候,三個‘兩分鐘’也過去了,他喘一口氣,繼續微帶著口吃地說。)“我寫好了那個劇本,曾送給北平市政府社會局審查過,透過了。後來聽說有禁演《賽金花》的訊息,起初以為不是對我而發,可是仔細一問,知道所有的《賽金花》都在禁演之列,這才知道完了。
記得拿到禁令是三月二十三日,此後足足有三天,北平的二十來位中西記者,跑到我家裡要我發表意見,我仍就是那兩句話:我是中國人,當然得服從政府的命令!除此我不願多說些什麼。”
關於話劇《賽金花》(3)
熊氏至此漸漸地恢復了沉著的常態,以較低較緩的語調繼續下去:“剛才邵部長給了我很好的指教,邵先生是新聞界的老前輩,他是文藝界的老前輩,二十年前邵先生編《覺悟》時,我還投過稿,雖然我們從沒有見過面,但算起來我也是邵先生的部下(邵部長和藹地笑了)。邵先生的話當然我是聽從的。不過,我最後還有一點疑竇,就是直到禁演令發下,我始終沒有把我的劇本呈送到中央過。所以我想請問邵部長,究竟看過我的劇本沒有?”
熊氏斜側了頭向著邵部長,是一個很好的戲劇的動作。這動作繼續著有兩三秒鐘之久,等待著答覆,邵氏半站著答道:“看過了,看過了。”
熊氏又接下去:“那很好。邵先生既然看過了,我很希望邵先生能把我的劇本,逐段的在未妥處加以批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