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五月裡的暖陽,和風舒暢。
五更天的時候,伯九便被一眾宮女請起來。他也不惱,知道今日是重大的日子,更何況周伯演也這個時候便起了。
因為今日要祭天,三日前他就被勒令齋戒,不得吃任何葷腥,日日焚香沐浴兩遍,每次都要兩個時辰,幾乎除了飯桌和床榻,他便整日泡在水裡洗洗洗。終於要熬出頭了。
自然又被拉著洗了一遍。他不習慣宮女碰他,自己擦完了,穿好裡衣,才讓宮女幫他一層一層穿上衣裳。深藍的衣袍,用銀線勾勒雲紋,在胸口繡出一條盤龍,衣衫下擺是層層疊疊的海浪,亦用銀絲勾勒,細細密密,十分華麗,卻又足夠隱秘。顏色上不會衝撞了皇帝的正統,也足以顯示身份的尊貴。
穿好衣裳,宮女便幫他梳發。伯九按年紀算,還要兩月才能束冠,周伯演卻已經等不得那兩個月。伯九的頭髮被宮女小心地從頭梳到尾,打結的地方便輕輕解開,直梳得一頭長髮又滑又亮,挑了頭頂一縷髮絲,分成三股編發,編完攥住,另一隻手攏起餘下髮絲,聚到頭頂盤起,然後取了邊上放著的冠,用一根長簪穿過,固定住。
祭天的儀式,文武百官皆要參與,也是給一個場合,讓眾臣見一見這琛王。祭天的隊伍浩浩蕩蕩跟在龍輦後頭,坐在上面的伯九卻沒由來的緊張。周伯演看出來,笑著拍拍他。
&ldo;皇家的事情,都要搞的這麼隆重,實在麻煩。&rdo;
周伯演一愣,深深看了伯九一眼:&ldo;今日不要說這麼晦氣的話。&rdo;
伯九點頭。
祭天的宗廟,他從前來過,當然,是隨允王。
今日,他承繼了他的血統,看著自己的名字寫入名冊。周伯箴,他從未用這個名字在這世上存活過。伯九又好像在做夢一樣了。
也不知如何過來的,只記得拜了又拜,讓他跪,他便跪,讓他叩首,他便叩首。
在大殿上,也不記得周伯演說了什麼,當他轉頭沖他微笑時,他便按原先說好的,邁開步子,站在大殿下黑壓壓站著的一片文武百官面前了。
那一刻心裡很複雜,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麼,只覺得眼前這一切,都不應該屬於自己。
臣子們看到琛王的臉,一剎那鴉雀無聲。
伯九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找羅懸,那麼多臣子,那麼多帛色的官袍,可他與他似乎被那根線牽引著,只一瞬,目光便撞在一處,然後,便再也分不開了。
踩在虛浮雲端的伯九那一刻好似心定了下來。對,只有羅懸,羅懸不是一場夢。
他與他遙遙相望,目光膠著在一起。羅懸瘦了,下巴的輪廓尖削了一點。他的眼眸黑沉沉的,好像在醞釀著什麼東西,可伯九看不懂,伯九看不懂羅懸的時候,就有些害怕。
堂堂琛王愣在宗廟大殿之上。
周伯演輕咳一聲,將百官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
……
宴席在皇宮舉行,三品上的官都來赴宴,其中自然包括羅懸。可伯九白日裡已經因為眾目睽睽之下放空被周伯演批了一通,此時只能乖乖坐在上位。座位按照位次排開。涉王就坐在伯九不遠處,一雙眼睛滲著兇惡,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刀刃。
伯九再回爐重造八百年也沒有這般眼神。
羅懸好像坐得很遠。
他伯九是今日的主角,不得不起身敬酒。先前學的禮儀,也大多是為了這個時候。
涉王含笑一干而盡,順便亮了亮杯底。論其他的伯九大抵會慫,喝酒他還不曾怕過,衝著眼前的老骨頭把他關在水牢滅他全族的一口惡氣,換了個海碗,滿滿的斟上,仰頭,悉數回敬,沖涉王一挑眉。
涉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