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靠你們種著才有收成;我蘇家的人都靠你們供著才有吃穿;那我倒要問問,我蘇家哪時強逼你來做長打短了,誰要不想佃,我蘇家可以隨時退租。尤其你黃大扣,西頭那塊肥地早就有人候著了,你這會兒退出來,正好。”
她又轉身回頭,目光環視了一圈,從一個個熟悉的面孔中掠過,卻沒有停留。把所有人看了一遍後紅翠舉起右手食指點上自己的額頭,又道:“你們說我紅翠是什麼地主婆我就不認。我紅翠不是名門閨秀,我紅翠的出身天下皆知。那會兒我紅翠家窮所以紅翠是被賣到蘇家的!一兩銀子,請問大家這世上哪有一兩銀子身價的地主婆。所以說現在我紅翠能夠站在這裡,那是因為紅翠運道好,遇到了過世公婆行善積德,遇到了蘇老太爺菩薩心腸。說到這兒你們也該想想了,對佃戶不論長短老太爺啥時候真正逼過租,上回孫嫂病了還是德義到縣城裡去請的洋醫生醫妥的,洋錢也是老太爺出的。這事兒沒遍地聲張那是因為老太爺寬仁大義,老爺常說行善不為人知,要做好事就不圖名聲……”
第一章(10)
紅翠聲色俱厲與娓娓道來相結合的策略起了作用,在這場與黃大扣的辯論賽中是明顯佔了上風。一小撮提著大刀握著棍子衝進來的農民聽了紅翠的話好象被人用冷水澆了脖子,頭頂上的火苗熄了一半,幾個人嘟嚷著相互對視之際革命意志就產生了動搖,這動搖局面並有漸次擴大之勢。黃大扣見勢不妙也就不再多說,提起手裡傢伙衝上前去就是飛快一刀:“打倒你這反動的地主婆!”
“啊——翠兒!”
與這一刀帶動的風聲同時響起的,並不是受害人紅翠的發出的慘叫,而是蘇老太爺聞訊趕回來正好目睹這一幕而發出的聲嘶力竭呼叫聲音。
畢竟是臨時組織起來的農民隊伍,行動前沒有周密計劃,行動中也沒有統一指揮,就在黃大扣揮刀砍倒紅翠的同時,這支革命隊伍也徹底崩潰。
一部分發過毒誓喝過血酒的骨幹分子見這情況,心裡第一個想到的是身入綠林已經無法回頭的絕望,血一下子直衝腦門,跳起來就要衝上前去準備著將蘇家的人全部抄斬以圖夠本;一部分被紅翠說得猶豫的鄉民見出了人命,這一下子變成了真正的茫然加上恐慌,雖不至象旭照那樣昏倒,卻至少是已經腦子裡一片空白,呆站在那兒手足無措;而還有一部分被紅翠說得動心的鄉民這下子卻被徹底激怒:這個黃大扣,昨天還信誓旦旦的說著什麼古往今來扛旗幟造反的那個個都是英雄好漢,現在卻對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婦動刀,這哪是英雄好漢所為,跟著這樣的人造反,那還不丟死人。這部分人的英雄夢就因為黃大扣這不計後果的一刀給砍沒了。
於是蘇家的人驚愣著縮在屋子裡沒敢出來動手,這支革命隊伍就自己動起手來。
就在蘇家二進堂屋外的天井院子裡,一群頭扎白布穿著各色各式破舊衣服的鄉民在那兒開始了一場從天亮打到天黑的內部混戰。沒人受過軍事訓練,這些人使用的武器也上不了檯盤,雖然其中也有個別曾經跟著某鏢師某武師學過兩招,但這在人多地狹的地方實在沒多少施展餘地,一不留神沒打著敵人反而誤傷著了自己人。最麻煩的是,起初這場混戰還劃成三派,左右各一派,中間勸架的算一派,但當混戰展開鄉民們打作一團的時候,誰也記不得誰該算作哪一派了。於是這些人平時的私人積怨在這時候成了劃分敵我的唯一根據,這個荒謬的結局令透過長窗目睹這一切的蘇德信目瞪口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鐮刀鋤頭等臨時充作武器的農具在鄉民腦袋上飛舞,或橫掃或豎擊一片雜亂無章,還有人在戰鬥中失了兵器於是英勇頑強地選擇了赤膊上陣……當夜色降臨,這些鄉民們打得精疲力竭開始逐個高掛免戰牌的時候,才漸漸感覺到自己受傷部位的徹骨疼痛,這時候,剛才那你死我活的拼勁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