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告訴她的那些,母親後來發現,全都是真的‐‐或者說,大體上是真的。
不過,根據母親看事情的角度,真相的種類很多。其數量,與人類可講的各種故事,一樣多。
我們童年時,母親為我們講故事,故事裡的所有冒險,都發生在「坎別洛國王在位」的時期:勇敢的年輕祭司武士打敗化身為大狗形體的惡魔;卡朗山脈的可怕巫民;會說話的魚兒警告地震來襲;乞丐女得到一輛月光制的飛行馬車,這些都是坎別洛國王在位時發生的事。母親講的其他故事,就完全不是冒險故事了,但其中有一個例外‐‐在那個故事裡,她獨自步出大門,穿越市場。故事的兩條線相交,兩個真相會合了。
沒有冒險成分的那些故事,都只是敘述,敘述平地一個沉靜的國家裡面,一個中型城市裡面,一個保守家庭的平淡瑣事。然而,我卻照樣喜愛它們,甚至超過冒險故事。我常央求母親說那些故事:講講德利水城的事!而我認為,母親也喜歡講那些故事,不單是為了讓我高興,也為了梳理並安慰她自己的思鄉之情。無論母親如何愛這裡的陌生親屬,又如何被愛,在這其中,她永遠是個陌生人。她生性歡悅、欣喜、活躍、充滿生命力;但我知道,她最大的一項快樂,是在她起居室的小壁爐前,與我一同蜷縮在毛毯或坐墊上。她的起居室在圓塔,她就坐在那兒告訴我德利水城的市場都賣些什麼。她也曾告訴我,她和姐妹們如何暗中監視她們的父親怎麼穿戴文官教士的緊身褡、墊料、袍子與外袍;以及他穿上可以使他變高的高跟鞋之後,如何竭力走穩;還有脫下鞋子和袍子之後,整個人縮小尺寸的模樣。她講到,她怎麼與家族的朋友搭船順著創德河而下,直達與大海相會的河口。她對我談起那片大海。她告訴我,我們在採石場發現那些拿來玩遊戲的蝸牛石,其實是海岸邊的活生物,它們外型精美多彩,閃閃發亮。
父親忙完農事,會進她房間‐‐雙手洗淨,並換了乾淨鞋子,那是母親堅持為石屋訂下的幾項新生活原則之一。進了房來,父親會坐在旁邊,與我一同聆聽。他很愛聽母親說故事。母親說話像潺潺小溪,清澈又歡快,帶著平地人的柔和流暢。對城市人而言,說話並非僅是日常所需所用,而是一種藝術,也是一種愉悅。母親把那種藝術和愉悅帶到克思世系來。她是父親雙眸的亮光。
第四章
高山族系之間,或世仇或聯盟,可追溯到有記憶、有歷史、有理性之前。克思與足莫一向不和;克思、樂得、貝曦卻一向友好‐‐或者說,友好的程度足以修復彼此的仇怨至少一段時期。
足莫世系富足時‐‐大半靠偷羊與搶地,另外那三個世系卻遭逢艱困階段。他們的盛世時代似乎已經遠去,尤以克思世係為甚。即使盲眼卡達在世的時候,我們雖仍保有領地,也擁有大約三十戶農奴與農民,但強盛程度與人口數量都已漸趨薄弱。
身為農民者,雖然未必擁有天賦,但他們與正統世系總有些祖傳的血緣關係;至於身為農奴者,就既沒有天賦,也沒有祖傳的血緣關係。不過,這兩者有義務效忠領地的為首之家,也能要求一定的權利。多數的農奴和農民之家都經年累月住在他們農忙的土地上,居住時間與領主之家一樣長‐‐或者還更久些。作物、禽畜、森林及其他的工作管理,仰賴長久以來的慣例,或是經常召開的協調會議。我們領地內的居民很少會記起領主對他們握有生殺大權。卡達送了兩名農奴給提柏世系當禮物,那是對財富及力量一種罕見又魯莽的張揚。好處是,這份豪奢的大禮救了領地,因為它收攏了人心,又除掉外侮入侵的大患。由天賦之人賜予的禮物或許強過天賦本身;卡達這個策略用得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