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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你認為……」我沒繼續往下說。假如小白牛是被偷走,有嫌疑的竊賊可多了。在我們領地的南陲那個部分,最可能的偷牛賊就是足莫或他們世系的人。不過,臆測偷牛賊是件危險的事。輕率的無心話向來就是致命世仇的起因,那種無心之語,根本連指控都還算不上。雖然當時現場只有父親與我兩人,但碰到這種事,謹慎的習慣畢竟夠強大,所以,我們都沒再說什麼。

我們來到了幾天前逗留的相同地點,也就是我生平頭一次違抗父親的地方。他只說:「你願意‐‐」就住口了,問句的完成,是藉由對我投來幾乎是懇求的目光。我點頭了。

我四下環顧。這片有草有石的山腰,緩坡向上延伸,隱沒在更高的斜坡之下。山路近旁,有一株小梣樹找到了立足處,正奮力獨自成長著,看起來雖然單薄矮小,卻勇敢地綻露芽葉。我調開視線。前方山路旁有個蟻丘,雖然還是清晨而已,那些紅黑色的大螞蟻已在蟻丘頂的開口進進出出,排成一排排隊伍,快速地忙著他們的工作。那是個大蟻丘,光禿禿的泥土堆了有一尺高。我以前見過這種昆蟲城市的廢墟,可以想像地底下的隧道,有繁複的迴廊和通道,還有陰暗的建築。就在那個瞬間,我沒給自己思考時間,伸出左手,注視那個蟻丘,嘴唇噴氣,發出尖銳的聲音,集中全部意志消解它、去除它、摧毀它。

然而,我看見了陽光下的青草,那株矮梣樹,光禿禿的棕色蟻丘,紅黑色螞蟻在窄口忙進忙出,隊伍零零星星穿過青草,越過山路。

父親站在我身後,我沒有轉身,但我聽見他的沉默,無法消受的沉默。

被一陣挫折感掃過,我緊閉雙眼,盼望可以永遠不要再見到這個地方,不要再見到這些螞蟻、這些青草、這條山路、這片陽光‐‐

我又睜開雙眼時,看見青草捲曲變黑,螞蟻皺縮、消失,它們的蟻丘崩解為塵沙凹洞。向上延伸的整片山腰地面,彷彿在我面前扭曲沸騰,發出裂開的喀喀聲;立在我前方的某個東西顫抖、扭曲、變黑;而我的左手依然指著前方。我收回那隻手,雙手掩住面孔。「停止!停止!」我大喊。

父親兩手擱在我的雙肩上,他抱住我。「喏,」他說:「喏,成了,歐睿,成了。」我感覺得到他身子在抖,和我一樣,而且他呼吸短促。

等我把遮住視線的雙手挪開,我立刻扭過頭,因為被所見的景象嚇壞了。我們面前的半片山坡,宛如被火旋風掃過,凋弊壞死,了無生機的地面一大堆碎石。那株梣樹變成一根裂開的黑禿幹。

我轉身將臉孔藏在父親胸前。「我把那當作是你,我想像是你站在前方那兒!」

「你說什麼,兒子?」他非常溫和,兩手依然擁著我,有如安撫一匹受驚的小馬,他輕聲對我說話。

「我本來可能殺了你!但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我沒有真的動手!我做了,但不是有意的!我該怎麼辦?」

「聽著,聽著,歐睿。別怕。我不會再要求你‐‐」

「但沒有用啊!我沒辦法控制它!我想施展時無法施展;我不想施展時卻反而成了!我不敢看你了!我不敢看任何東西了!要是我‐‐要是我‐‐」但我無法繼續說下去。畏懼和絕望讓我癱軟在地。

凱諾在我身旁的山路坐下,讓我自己恢復情緒。

終於,我坐起來,「我就像卡達。」我說。

這話是陳述,也是提問。

「也許,」父親說:「也許像卡達小時候,而不是他後來殺死妻子那時候。那時候他氣瘋了。但幼年時代,他的天賦是野的,不受他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