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那種性情執拗,可以長久含怒的人。那天晚上我們互道晚安時,她小聲對我說話,我可以聽出來她聲音裡那甜美悲傷的微笑:「親愛的兒子,我不會燒了你的書,或你的矇眼布。」從那之後,她既不論理,也不再抗議了,而是把我的瞎眼當做事實,盡她所能協助我。
我發現,當瞎子最好的辦法,是儘可能以彷彿看得見的方式行動:不是躡手躡腳摸索四周的去路,而是跨步出去,如果遇到牆壁,就讓我的臉去碰牆;要是跌倒,那就跌倒。我研究出屋裡和院子的路徑,牢記於心,自由運用,儘可能經常外出。我為好花妮掛上馬鞍和韁繩‐‐她對我的笨手笨腳很有耐心,如同我五歲時對我的耐心‐‐然後上馬,由她帶我去她認為最好的地方。一旦坐上馬鞍,走出馬廄牆壁間的迴音,就再也沒有東西可以指引我;我可能在山坡上、可能在高山上、可能在月球上。但花妮知道我們身在何處,也知道我不是以往那個魯莾、無所畏懼的騎士。她照顧我,並帶我回家。
「我想去樂得世系。」矇眼半多個月之後,我有一天說:「我想請桂蕊送我一隻狗。」我得下足決心才說得出這話,因為可憐的邯達、還有我對他造成的恐怖事件,在我心中有如烙印。不過,前一個晚上我突然想到,有一隻狗來協助我這個瞎子,應該是不錯的主意。而且,我好想跟桂蕊講講話。
「一隻狗。」凱諾吃了一驚。但湄立立即理解,並說:「好主意。我騎馬‐‐」我知道她差點說出口的是,她願意為我跑腿,騎馬去樂得(雖然她不是善騎的女人,而且連面對花妮她也依然膽怯)。結果她說:「我騎馬陪你一起去‐‐你覺得如何?」
「我們可以明天就去嗎?」
「稍微延後一點吧。」凱諾說:「我們差不多該準備妥當,好去拜訪足莫世系了。」
遇到那麼多事降臨在我身上,我可完全忘了阿格領主和他的邀請。真是個令人不愉快的提醒。「我現在沒辦法去!」我說。
「你可以。」父親說。
「為什麼他應該去?為什麼我們應該去?」母親問道。
「關於禍福的風險,我之前說過了。」凱諾語氣嚴厲。「這次拜訪,假如不是為了彰顯友誼,至少是一個休戰的機會。而且他們說不定打算跟我們世繫結親。」
「但現在足莫不會想讓他孫女與歐睿訂婚了呀。」
「他不想嗎?就在他知道了歐睿能夠以一個注目致死時,他會不想嗎?就在他知道了歐睿的天賦如此強大,以至必須蒙起雙眼,才能讓敵人免於一死,他會不想嗎?啊,他會喜孜孜地來請求,他會喜孜孜地接受我們作主所給的東西!你們看不出來嗎?」
父親說話聲音裡,有種刺耳又強烈的勝利調調,是我從未聽過的。我受到莫名的驚嚇,那調調把我喚醒了。
第一次,我明白了,矇眼不只讓我變得容易受傷而已,也讓我變成了一種威脅。我的力量那麼巨大,巨大到不該施展,以至不得不加以抑制。倘若,我開啟那一對矇住的眼睛……那麼,我本身,如同卡達的手杖,就是一個武器了。
此外,那一刻我還明白了,自從我矇眼之後,我們世系和領地內很多族人對待我的方式和表現,不再像從前那種自在的同族情誼,而是轉變成不自在的尊敬。每當我靠近,他們就住口不語,而且躡手躡腳走過,彷彿他們不希望我聽見他們在那兒。我原以為他們是因為我瞎了而閃避我、輕視我。我從沒想過,他們其實是害怕我,因為他們清楚我變瞎的原因。
如同我稍後會聽說的,確實,大家口耳相傳之間,相關的故事擴大了,把我說成十八般武藝樣樣厲害的人:我殺死一大群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