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那個故事?你怎麼學到我們族人的歌謠?」
「我聽過一個故事或一首歌謠後,它就成為我的了。」歐睿說:「那是我的天賦。」
「除了那種天賦,還有創作歌謠的天賦。」夷猷說。
歐睿頷首鞠躬。
「但你在哪兒聽到的?」統領兒子追問。「你在哪兒聽人講《德大》?」
「我旅行過阿蘇達的北部,夷多統領。那邊每個地方的居民都把他們的歌謠和故事送給我,也就是跟我講故事、唱歌,跟我分享這種財富。他們沒有要求付費,沒有要求一頭獅子幼獸,或甚至一個銅子兒,他們只要求一首新歌或重講一個老故事。沙漠地區,最貧窮的人民在文字上和心靈上最慷慨。」
「真的,真的。」老統領說。
「你讀過我們的歌謠嗎?你有沒有把它們收進書裡面?」夷多吐出「閱讀」和「書籍」這樣的字眼,有如它們是他口中的糞便。
「王子,置身在阿熹神的人民當中,我就依照阿熹神的律法過生活。」歐睿說這話,不但流露尊嚴,而且語氣強烈。那是一個人的榮譽受到挑戰時,針對那挑戰所作的回應。
夷多轉身走開,不曉得是因為歐睿直率的答覆,還是他父親的怒視而退縮了。不過,他對他的一個同伴說:「那個拉提琴的是男人嗎?我以為是女人呢。」
事後桂蕊才告訴我,在阿茲人之間,只有女人演奏撥弦樂器或拉弦樂器,男人則是吹笛子或吹號。但是,當時我一心以為,夷多是想侮辱歐睿;再不然就是,他想找機會嘲弄他父親,而侮辱歐睿正是一個途徑。
「詩人,假如您用過茶點,已感到神清氣爽,那麼,我們很想聽您朗誦您自己的詩作。」夷猷說:「只是,還望您原諒我們對西岸地區的詩相當無知,請多啟迪指教。」
統領說話這麼得體典雅,真教我驚訝。他是個上了年紀的軍人,這一點無庸置疑,但他說的每句話都經過斟酌,甚至以古字和轉語修飾,聽起來真令人心曠神怡。對於一個迴避書寫,並以開口大聲說來表達其文字藝術的民族,你是有可能聽到他們這樣說話的。而在那次之前,除了喝斥命令以外,我幾乎沒聽過阿茲人說什麼話。
除了口語上一決雌雄,歐睿也相當擅長文雅有禮的交流。稍早,朗誦史詩《德大》時,他把天生的北方腔放到一邊,藉由模糊掉較重的子音,並突顯母音,他說起話來就像個阿茲人。此刻,他回答統領的要求時,依舊保持那種柔和的阿茲腔:「統領,在詩人這一行裡,我微不足道。」他說:「而且,我也無心把自己擺在那些偉大得多的人前面。您與您的朝臣能否容許我不要朗誦我自己的詩作,改為朗誦峨岱地區最受喜愛的詩人,德寧士的詩作?」
統領點點頭。歐睿一邊繼續為七絃豎琴調音,一邊先解釋,這首詩不能用唱的,樂器的聲音只是用來區隔這首詩和前後其他話語,有時候也用來表達那些無法言說的東西。歐睿解說完,也調好音了,他先向七絃豎琴點頭鞠躬,然後撥動琴絃。琴音悲切、清晰、激昂。最後一個絃音消逝時,他才說出《轉化》長詩第一篇的起首字句。
直到歐睿全部講完,沒人稍有移動。即使在歐睿講完之後,大家依然沉默良久,如同市場那些聽眾一樣。正當他們準備鼓掌表示稱讚時,統領突然舉手。「不成,」他說:「詩人,再一次!假如您肯,請再為我們講一遍這個傑作。」
歐睿露出有點震驚的表情,但他微笑,再次對豎琴點頭鞠躬。
在他還沒碰到琴絃之前,有個男人大聲說話了‐‐不是夷多,而是距離他那一夥人不遠的一個男人。他身穿紅黑兩色的袍子,紅色高帽子從帽頂到肩膀有個盒子似的頭飾,直直垂下來,把他的頭遮得只剩臉孔可以看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