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路長希望我留在那兒跟他一起。他跟我說,族人希望我在那兒。那倒是真的。雖然除了問候之外,沒多少人與我交談,但他們的問後帶著極深的敬意,我不禁以為我正在假扮某個重要人物。有幾次,大人叫小孩上前來送花給我,孩子把花放在我膝上或我腳邊,然後跑開。不消多久,我就被花飾淹沒了,覺得自己好像路邊的神龕。
我試著理解我在他們眼中是什麼。他們在我身上看見昨天所發生的神秘現象‐‐噴泉,神諭之聲。而我就是那個奧秘。商路長是他們的熟朋友和領袖,一個與昔日的連結。我則是他們當中的一個新角色。他是高華,我是高華的女兒,眾神已透過我說話。
但是,對於我的不言不語,他們也相當滿意。我一徑微笑,未置一辭。充分的奧秘就已足夠。
他們想找商路長談話,想彼此交談、想爭議、想辯論、想打破十七年的沉默,所以才有滿滿的話語、熱情、爭執。他們就這麼做了。
有的來客說,他們應該去議事廳,會談應該在那裡進行。這主意讓他們興奮,大家躍躍欲試,想立刻抽身去議事廳,宣佈議事廳是我們的政府所在。但,蘇爾善開蒙與佩爾亞克輕鬆平靜地談到:行動前需要先凝聚力量,還需要擬訂計劃,並確實按計劃執行。假如不先進行選舉,如何召開議會?他們說,對於那種聲稱「權力乃個人權利」的人,安蘇爾城向來戒慎恐懼。
「在安蘇爾,我們不佔用權力,而是借用權力。」蘇爾善說。
「而且要向借貸者索取利息。」蘇爾特不動聲色地補充。
老一輩人所說的話,對年輕一輩是有分量的。年輕一輩對於安蘇爾過去如何自治,要不是僅有很少的記憶,就是全無記憶;至於他們已不復記憶的政治體制,要怎麼著手恢復,他們也不確定。他們聽取佩爾的意見,因為他是歐睿的夥伴,是阿德拉的瑪拉,是本城的第二位英雄。我還發現,四大世系的任何人說話,其他人都懷著敬意聆聽;這份敬意的基礎無他,不過是習慣、傳統,以及響噹噹的姓氏罷了,這些現在大有用處,因為它們構成若干結構及尺度;否則,出現的狀況極可能是一場意見叫囂的競爭。蘇爾特高華在四大世系當中最受敬重,但他其實很少說什麼,反而讓別人說出他們的熱情和他們的理論,他自己只專心諦聽,默默處於核心。
他時常以目光向我徵詢,或是轉頭看我在哪裡。他希望我在他附近。我們的無語默默連結。
那天的時間持續過去。高華世系的來客當中,多了些有武裝的人:一大群男人,有的只是拿根棍子、棒子;但有的拿長刀、長矛(套著新鍛的矛頭),或是阿茲人的刀劍‐‐那是兩個晚上之前,在街頭巷戰中從阿茲士兵取得的。現場正進行一場沒完沒了的爭議時,我出去呼吸新鮮空氣,看看噴泉。之後又繞去馬廄探望顧迪,發現他在馬廄的鍛鐵區,正在鎚制一隻矛頭,一個年輕人拿著一枝矛柄,站在一旁等候。
我又回到前屋的高廳時,關於開會、選舉、法治的討論漸息,被突襲、攻打、屠殺阿茲人的多種計劃取代‐‐只是沒有把「屠殺」公開說白了而已。他們大談聚集力量、集結城市武力、儲備武器、發出最後通牒。
我不時思索聽見的內容,以及他們使用的語言。我納悶,是否男人比女人更容易不從身體與生命的角度去思考人;他們比較容易從數字、計量、心智玩具這些角度去思考人‐‐玩具可以放在心智戰場上左挪右移。擺脫具體能帶給他們愉悅,讓他們振奮,並獲得解放,他們得以為行動而行動,純粹為了操控數字、操縱遊戲棋子而行動。如此一來,對國家、榮譽或自由的愛,就可能只是徒託空名,只是使前面提到的那種愉悅有個堂而皇之的名目,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