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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歲那年,我終於被驅離婦女寢室,送往對面的棚寮。本來我一直害怕去棚寮,但實際卻不似我所擔心的那麼糟‐‐雖然我還是深深懷念霞蘿與我睡覺聊天的那個角落。提帛早我一年被送過去,這時就以過來人之姿保護我,但其實他不需要保護我,那些大男孩沒迫害我。他們對有些年紀小的男孩很不講情面,但很顯然,井邊那夜,我已經付出該付的,加上事後秘不外宣,因而贏得他們的尊敬。雖然他們喚我「沼地小子」或「尖嘴兒」,但沒有更糟的狀況了。何況,他們多數人才懶得理我呢。

白天我很少見到他們,因為我現在的工作完全在學堂和圖書館,跟隨葉威拉夫子進退。歐蔻和一個名叫裴巴的小男孩取代霞蘿與我,成為掃地童奴。我的新任務是吸收知識,協助葉威拉教導幼小孩子。學堂裡有新一批幼兒,珊菟的甥兒女已經大到可以學習字母了,另外還有幾個買來或交換來的奴隸小孩。霞蘿當了「贈品女孩」,所有粗重工作和骯髒工作全部豁免;只要做一點點紡紗和紡織就可以,此外就是全力為亞溫保持新鮮漂亮。亞溫若回部隊不在家,霞蘿其實很無聊。一來,過去她工作操勞慣了;二來,她發覺其他贈品女孩和仕女女僕的陪伴都很單調窒悶。這一點她從來沒有明講,也沒有抱怨連連,但只要能夠離開絲居,她就回到學堂繼續她的閱讀,或是幫葉威拉和我教導幼兒。她與我時常在圖書館碰面,因為那兒只有我們兩個人,交談很方便。她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麼秘密都向我傾吐,她信賴我,也知道我信賴她。我們的友伴情誼是我一生的歡樂泉源。姐姐是我另一個靈魂,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完全自由自在、寧靜安詳。也只有對她,我才能傾吐真話。

我已經好久沒說到我所謂的「回想」,也就是我小時候看見的景象或者活夢境。它們還是會出現,但已沒那麼頻繁,由於我堅守習慣,除了霞蘿以外不向任何人提起,現在竟覺得難以啟齒。

在凡譚時,我很少有這種回想,但重返阿而卡世系,就偶爾會記起來。通常在我單獨閱讀時,或快睡著,或快醒來時,我會看見那片藍色山丘俯臨一片閃亮的水面和蘆葦,同時有船隻輕輕晃動的感覺。或者,我會看見白雪飄落,覆在埃綽城千家萬戶的屋頂上(這可能是真實的記憶,也可能是事發前的預視)。或者,我站在河邊的墓場;或者,我站在廣場,看著幾個漢子在街頭打鬥;或者,在那個挑高的暗室,那個男人將俊秀而悲傷的臉孔轉過來,面向我,並且叫出我的名字。

現在我幾乎不再看見新景象,也很少記起我不曾回想過的事物。有幾次,我憶起自己在一個我不認識的山城裡,爬著奇陡的坡道;當時下著雨,暗暗的高房子,街道沉鬱而奇異,可是,卻有光亮在我裡面閃耀,或灑落我身上,彷彿我隨身攜帶一盞隱形燈‐‐除了這麼說,我無法形容得更好了。

霞蘿被送給亞溫那年冬天,有一回我看見一個恐怖的人形,一個瘦瘦黑黑有如木乃伊的裸身男子在跳舞,他的頭奇大無比,雙眼空茫但明亮,嘴巴是個紅色的洞。我仰望著他,好像我躺在什麼暗處往上看。當時我就希望最好別再看見那個景象。有幾次我記得我是在一個洞穴裡,洞穴的巖頂很矮,幽微的光線詭異地落在洞穴岩石上。除了這些,還有一些短暫的視象,但由於它們出現得太快,當下沒能看清楚,事後也沒能清楚地追憶。日常生活裡(如同有時所發生的情況),我到某地或碰到某人時,會知道我曾經到過那地方、見過那人的面孔。很多人偶爾都會有這種經驗,但假如是第一次發生,他們也沒辦法說清楚,那就像是追憶某件正在發生的事。我的情況有點不一樣,事情發生時,我能想起我在發生前便記得它發生的時間和地點。

事情實際發生之後,我對事件的記憶就如同任何一段記憶,呼之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