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問我半個問題。
就算他問,我也不會有答案。我只要發現自己回想起什麼,總是立刻抽離,轉而注意眼前和手中的任何事物,並且只活在其中。我已經沒有小時候那些記憶和視象了。假如我睡時做夢,醒來也不記得那些夢。
早晨的陽光變得比之前的陽光金黃些,白天漸漸提早結束,夜晚漸漸涼冷。酷嘎世系的主人在他洞穴的火爐室內,隔著一團小火與我對坐,把細棍子穿著的一整條小鱒魚乾滑進嘴裡,嚼了一會兒,吞下去,兩手在髒汙凝塊的裸胸前擦一擦,然後說:「冬天這裡很冷,你會凍死。」
我沒說什麼。但,他曉得自己在說什麼。
「你繼續走吧。」
過了許久,我才說:「沒地方可去,酷嘎。」
「啊,有地方,有地方。那個樹林,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他朝北方點點頭。「那座森林,達尼藍,那座大森林。聽人說,它大得沒有盡頭。還說,那裡沒有搜奴人。噢沒有,沒有搜奴人。只有成群的森林漢子。那就是你的去處。」
「沒有屋頂。」我說著,再放一片樹皮到火堆中。
「有啊,有啊。他們在那裡過得舒服。屋頂牆壁,什麼都不缺,床鋪外套,一應俱全。他們認識我,他們認識我。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他們認識我,但保持距離。」他沉了臉,陷入又一次的喃喃自語:別接近,別接近……
第二天上午,他很早把我搖醒。在洞口前的平坦岩石上,他已經放好我的棕色粗毯、絲質錢包‐‐因為裝滿錢而鼓漲;一件髒斗篷‐‐前陣子他送給我的。此外還有一包肉乾。「快點。」他說。
我站著不動,他的臉色轉為警戒冷峻。
「幫我保管這個。」我說著,將絲質錢包遞出去要給他。
他咬著唇。
「不希望因為錢包而慘遭殺害,啊?」他終於說,我點頭。
「說不定,」他說:「說不定他們會來真的。小偷,騙子……我不要這東西。該放哪兒,才不會被偷?」
「放在你的鹽盒裡。」我說。
他怒目瞪我,「那是哪兒?」他氣沖沖地說,強烈懷疑我。
我再一次聳肩。「我不知道,我不曾看到它。沒有人能找到。」
這讓他笑了,嘴巴慢慢擴大。「我知道了。」他說:「我知道了!好。」
那個變髒褪色的沉重錢包被他的大手吞下。他拿著錢包走進洞穴,好一會兒。再走出來時,他朝我點點頭。「快點。」他說。然後他啟步。散漫的步伐,看似緩慢,卻有本事一口氣走數哩。
我身體強健了,所以能跟上他一整天沒問題‐‐只是,到了晚上,我又疲倦又腳酸。
來到最後一條溪,他要我好好喝上一頓。我們渡河,爬上一段長坡,停在一座丘頂‐‐最後一座山丘。從這裡起,土地緩緩展開成廣袤的森林。群樹的樹梢延伸、再延伸,構成一片沒有盡頭的藍色暗塊。太陽尚未落下,但影子拉得好長。
酷嘎立刻忙碌起來,他撿柴,起火,選用綠色木柴而非乾柴,那樣生起的火勢比較大。濃煙盤旋,飄進清朗的天空。「好了,」他說:「他們會來的。」然後他轉身,重回剛才我們來的路。
「等等。」我說。
他止步,不耐煩了。「就等著,」他說:「他們會來的。」
「我會回來的,酷嘎。」
他生氣地搖頭,走了。他略微彎低腰身,從枯乾的雜草當中穿拂而過。很快地,從山下林間望去,已不見他的蹤影。暗暗的樹梢上方,夕照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