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照亮這塊空地,四周是夜晚的森林,林中樹下一片漆黑;高拔的枝葉於星光中構成灰色樹冠,綿延又綿延,何止數哩。
假如,千銳伯恩沒對我有好感;假如,威寧沒找我當他的狩獵夥伴,那年秋季和冬季一定會過得比實際還要糟糕。如同以往,我在那段期間也經常受囿於自己的忍耐力。雖然曾經與酷嘎一起在野地生活過,但那時是他照顧我,給我遮風蔽雨的住處,給我食物吃;加上夏天的野地生活本來就比較容易。到了森林這裡,我帶著城市人的虛軟,缺乏體力又毫無求生技能,簡直死定了。布里金和他兄弟埃特以及幾個漢子曾經是農奴,習慣了苦日子,所以個個強悍無畏,一身好本領,對他們而言,我是負擔、是無用的虧損。團體裡有幾個在城市出生成長的漢子,他們對我可憐的無能就比較有耐心,總是教我或供給我在這裡過活所需的種種。一如與酷嘎生活時,我的釣魚本領讓我有些起碼的用處。但在狩獵上,儘管威寧盡責地帶我,努力想教會我使短弓及獵人必備的種種潛行匿蹤技巧,但我完全沒什麼指望能學好。
威寧約莫二十歲。他十五歲那年,在卡席卡領地一個城鎮裡,逃離了一個惡毒的主人,此後就來到這座森林。他說,卡席卡人都曉得「森林兄弟」,而且每個奴隸都夢想加入。威寧喜歡這裡的森林生活,似乎完全如魚得水,又是我們這個團夥裡的最佳獵手。但不久我就發覺,他跟布里金和埃特處不來,常因此煩燥不安。「專愛扮演主人。」他嘲諷道。一會兒又說:「而且他們不肯讓我們帶女人進來……唔,拔那的手下個個都有女人,對不對?我想去加入他們。」
「要三思喲。」千銳一邊將柔軟的鞋面與鞋底縫合,一邊說。他是我們的製革和製鞋專家,平常都利用麋鹿皮幫大家製作漂亮的鞋子或系帶涼鞋。「等到你去了以後,會再跑回來,乞求我們救你。你覺得布里金耍老大?跟女人的發號施令相比,男人可差得遠了。男人天生是女人的奴隸,女人天生是男人的主人。想要女人,就準備跟自由說再見吧!」
「也許吧。」威寧說:「但女人還有別的天性呀。」
千銳和威寧是朋友,他們也將我納入他們的友誼和談話當中。這個團夥裡有很多人好像不大使用語言,必要時不是比手勢就是借鼻音示意,其餘時間都冷冷坐著,像動物一樣不說話。奴隸的沉默如果深深紮根在他們內在,那就怎樣也無法打破。反之,千銳是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人,他愛說話、愛聽話、愛講故事‐‐半像是吟詩朗誦;此外,他隨時能跟任何人討論任何事。
不久我就得知他的過去‐‐凡他認為適合講的個人往事,他一股腦兒傾囊相告。至於距離真相多近多遠,自然任憑他了。他說,他來自高山區,高山地區在離城市邦聯很遠的北方和東方。我沒聽過高山區,於是問他是否比峨岱更遠。他說對,比峨岱遠多了,甚至比班卓門更遠。我聽過班卓門,來源是古代的故事《先邯集》。
「高山地區比遠山更遠,」他說:「在月亮以北,日出以東。一個集合了祟山峻嶺、沼澤泥塘、岩石懸崖的孤寂之地,在那塊土地上,一個留著飄緲雲鬚的巨無霸山系拔地而起,就是卡朗山脈。除了山羊,沒有誰經得起高山地區的生活。它是一塊忍飢挨餓、土地凍結、長年如冬的地方,一年只見陽光一次。但那塊土地卻分割成眾多小領地,每塊領地有一個主人,就是領主,每個領主的內在都擁有一種邪惡力量。可以說,他們每個人都是巫士。像那樣的主人,你有多喜歡呢?那個人,只要動一動手指,講一講字詞,就能把你整個人由裡往外翻,使你的內臟滿地竄流,讓你的雙眼瞪著你的頭腦內部,喜歡嗎?或者,某個人注視過你之後,你的思想再也不會是你自己的思想,而是他放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