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船又窄又長,有甲板,船身四周有用繩索圍成的低矮欄杆。船中央是一間狹長的矮房子。
「你住船上嗎?」我問亞曼達。他坐在船尾的舵柄旁,正凝望遠處水面上漸亮的東方天光。
他點頭,並說了什麼,聲音很像「是喔」。過一會兒,他判斷道:「你會釣魚。」
「我有幾樣小工具。」
「我看到了。你試試看吧。」
我很高興能派上用場。我拿出魚鉤和釣線,以及那根輕便釣竿,千銳有教我怎麼裝置。亞曼達沒有魚餌,而我只有橡實。我把最小的一顆倒裝在魚鉤上,心裡一面覺得蠢。然後,我把兩腿放在船舷,坐著感覺釣線。出乎意料地,不到一分鐘,魚餌動了,拉起來,是一條頗為可觀的紅魚。
亞曼達清除魚內臟,對剖,用一柄精巧至極的刀子去骨,再從一個小袋子裡倒了什麼在魚身上,並遞給我一半。我從沒吃過生魚,當時卻毫不猶豫就吃了。味道鮮美,他灑在上面的調味料是磨碎的辣根。辣辣的味道將我帶回到一年前的森林,我與千銳一起挖掘辣根的情景。
我的另一顆橡實不肯勾在魚鉤上。亞曼達剛才把魚內臟擱在一個像紙張的東西上。他拿給我當魚餌。結果我又抓到兩條紅魚,我們用相同方式把它們都吃了。
「它們吃同類。」亞曼達說:「跟人類一樣。」
「好像它們什麼都吃。」我說:「跟我一樣。」
每逢我肚子餓,總是渴望吃到在阿而卡世系吃的谷粥,濃濃稠稠的,裡面有堅果,加了油和橄欖幹調味。我當時就在腦子裡如法炮製。肚子裡有一、兩磅魚肉,感覺味道更棒了。太陽已升起,芬芳可口的陽光溫暖了我的背。小浪滑過船側,我們前方及四周都是明燦的水域,蘆葦形成的小小島嶼零零星星點綴其中。我躺在甲板上,睡著了。
那一天,我們順著那座長湖泊整天行舟。第二天,由於湖岸拉近的關係,我們進入了一個迷宮:兩邊是蘆葦和燈心草叢高聳的水峽;忽窄忽寬的藍灰色水巷在淡綠色和褐色高牆之間蜿蜒,無盡地重複,無盡地相同。我問亞曼達,他如何摸清路線,他說:「小鳥會告訴我。」
數百隻小鳥飛掠燈心草叢,野鴨野鵝在我們頭上飛;瘦高的銀灰色蒼鷺、還有比較小的白鶴,各自在蘆葦小島的邊緣高視濶步。談到這些鳥時,亞曼達對其中某些種類說了「哈薩」之類的詞或名字,彷彿在向它們致敬。
除了第一晚,亞曼達一直沒再多問我什麼,他也沒有談起他自己。他並非不友善,但的確相當沉默寡言。
太陽整天晴空照耀,夜晚的月亮正逐日虧缺。我看著夏季星辰升起、滑過整片黑暗蒼穹。那些星辰是我曾在凡譚丘注目過的星辰。白天陽光下,我釣魚,或坐著凝視水峽與蘆葦床、藍水與藍天所構成的「永遠不同的相同」。亞曼達駛船。我進船屋,裡面幾乎塞滿貨品:多數是成捆成堆,紙張似的大薄片,有的薄、有的厚,但都很堅韌。亞曼達告訴我,那是蘆葦布,以捶打的蘆葦製成,可用來做盤碟和房屋的壁飾布。他從製作蘆葦布的南部沼地和西部沼地載運成品到別處,人們會付錢購買,或者以物易物。他的船屋滿是以物易物交換來的各式各樣物品:罐子、鍋子、鞋子、織工漂亮的帶子和斗篷、泥制油瓶,以及大量的辣根粉末。我揣測,他使用或交換這些物品都很隨興。而他的錢‐‐廿五分錢幣、半元青銅幣,以及幾個銀角子,則收在屋角一個黃銅碗中,完全沒想把它們藏好。這個情況,以及旭查旅店裡那些人的舉止,給了我關於沼地人的一個概念:他們很單純,不多疑,不畏懼‐‐對陌生人或對彼此都一樣。
我明瞭,我太明瞭了,我非常容易對人交付過多的信任。我懷疑這種缺點是否天生,如同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