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維,」她說:「做選擇。」
我搞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我對我姨母說:「帶我走。」
「把他的東西拿給我。」她對杜拉說。
杜拉走開,不久重回門口,拿來了我的刀子、釣魚工具、包在蘆葦布內的書、破舊毯子。他把東西放在門口的露臺上。他大聲啜泣,淚水滾下他的臉。「願邪惡跟隨你,邪惡的女人。」他大喊:「髒東西!你一無所知。你與神聖事物毫無關聯。你汙染了你接觸的東西。髒東西!髒東西!你汙染了我的屋子。」
姨母沒說什麼,只協助我收拾東西,扶著我走下露臺,走到小船塢,她的船系在那裡‐‐女人的船,輕如葉片。我顫抖著爬進去,伏在船內。我一直聽見杜拉詛咒吉吉摩的聲音,說的不外乎男人用來詛咒女人的不堪字眼。她鬆開船索時,杜拉憤怒又痛苦的聲音號叫著‐‐「葛維!葛維!」
我將頭縮在兩臂中間,躲避他的呼叫。我們駛出湖面時,他安靜了。下著毛毛雨,我難受、虛弱、寒冷,無法抬頭,只能伏在橫樑上。眾多視象環繞我,蜂擁著,面孔、人聲、地方、城市、山丘、道路、天空,於是,我又繼續旅行,繼續旅行。
吉吉摩不僅到了杜拉的屋子,還站在他家的門檻邊上,這種行為本身已經踰矩‐‐即使她有急事得通知我,仍然不算理由正當。而回到東湖村,她也不能帶我去東湖的女人村;至於男人村,連她本人都沒辦法進去。於是,她帶我到位於各村之間沒人使用的結婚小屋。她先為我鋪了床,讓我留在小屋內,之後每天來照顧我兩、三次。這是一種很常見的處理方式,男人生病了,需要妻子或姐妹悉心照料或探視時,一般都這樣辦。
所以,我就那樣待在脆弱的小屋裡,寒風拍打蘆葦布牆,雨水打在牆上和屋頂上,還從屋頂的蘆葦束間滲漏下來,滴滴答答。我一直打顫並不時狂吼咆哮,胡言亂語;或不省人事躺著。我不知道我與杜拉住了多久,也不知道花了多久才復原,只曉得我去找杜拉時是夏天,等我開始回到自己‐‐再次又是自己時,是早春。我形容枯槁、身子單薄,手臂瘦得好像蘆葦莖。想起身走路時,心悸氣喘,頭昏眼花。很久之後,我的胃口才又恢復。
杜拉給我吃的那些藥物,我姨母對我說明瞭。她一講到那些藥物,就憎惡惱怒。
「我吃過益荅。」她說:「那時因為一心一意要知道你孃的下落。我聽從了視讀者‐‐就是大屋裡那些智者的話。願他們被他們的話噎住,願他們吃泥巴並且被流沙溺死。他們說,吃了益荅,你的心智將得到解放,想去哪裡就可以飛去哪裡!心智會飛翔,是啊,卻是肚子和腦子都要付代價!我那時就是愚蠢,結果,沒見到你娘,卻生病一、兩個月,就只是吃了一口而已。杜拉到底讓你吃了多少?多久吃一次?還有那個莎地蘇苦根,它會使你暈眩,心臟猛烈悸動、呼吸短促。我自己沒吃過,但是我知道它的效果。我曉得那些男人怎麼樣互相餵食,還稱它是『聖藥』!」她像貓咪那樣發出噓嘶聲。「一群愚人,」她說:「男人,女人,我們全部都是。」
我那時坐在小屋入口,她就在不遠處,坐在自己帶來的柳條凳子上。村裡的婦女都自己用柳藤編成這種重量輕、又能摺疊的小凳子,可隨身帶到戶外任何地方。由於最近下雨,地面還濕著,但天空已是灰亮的藍色,太陽也有了嶄新的暖意。
我姨母與我已能自在相處了。我知道她救了我一命,她自己也知道。過去,她一直為了我母親枉死的事自責不已,現在,我猜那份自責紆解了。吉吉摩剛毅嚴厲,脾氣也烈,但我生病期間,她照顧我極有耐心,甚至溫柔。她與我常常不瞭解對方,但沒關係,言語底下有一層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