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大驚,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襟,幾乎控制不住口中驚呼。沙苑站得離太子不遠,見狀也按捺不住,眼神瞄向長信殿的上方。
東宮之外,早有李將軍統率三千近衛等候在側,若是真到萬不得已這一步,便是頂著叛亂謀逆的名頭,也要將太子從宮中救出。
千鈞一髮之時,泰安和沙苑雙雙顫抖,幾乎以為皇帝欲要藉由陸天師對太子動手。
一場大戰一觸即發,所有人都在等待太子的動作。
然而太子到得此時卻仍定定站著,絲毫畏懼和反抗都沒有,像是看一場好戲,饒有興味地望著天空。
皇帝的臉上有著不加掩飾的失望,像是期待落空,長嘆一聲。
太子將皇帝的神情盡數看入眼中,手指一點點地攥緊。
他賭對了。
陳皇后曾經透過泰安提醒太子,皇帝會以皇陵為藉口而對太子下手。皇帝一向有&ldo;仁善寬厚&rdo;的名聲,此番欲對功高震主的親生兒子動手,必要尋一個無法挽回,旁人也無法辯駁的理由。
而皇權相爭,唯有謀逆逼宮一事,是無可辯駁的殺身大罪。
皇帝撕破臉的言語嘲諷,近乎侮辱的搜探東宮,以及最後陸天師這暗殺一般的表演,點點滴滴都在逼著太子反抗。
太子忍無可忍,幾乎按捺不住起兵的衝動,卻一次又一次想起千鈞一髮之時,皇后做出的那個手勢。
食指和中指併攏在一起,輕輕在左胸滑動。
像是一把匕首,在心間上狠狠劃過。
匕首,為刃。刃心合二為一,卻是一個忍字。
是在告訴他要忍啊。
太子愣愣地看著陳皇后年輕姣好的面龐,卻像是穿透她的皮囊,看到了完全不同的靈魂。
是十多年前洛陽鄉間的夏夜,他還是三四歲的頑童,和鄉間的農傢伙伴坐在麥垛上爭吵玩鬧,穿著粗布長裙的他的母親站在一旁,一面焦急地催促他回家,一面緊張地看著高處的兒子。
爭鬧之中,他不知被誰在腦後拍了一掌,滿頭雜草順著領子鑽了進去,又疼又癢,瞬間燃爆了他的怒意。
他回過身,反手便是一掌,想與那農人家的孩童打鬧起來。
卻在此時聽見他的母親清冷又嚴厲地喚他:&ldo;睿兒!&rdo;
他回過神,望著她,看到她正了神色,一向柔順溫柔的眉梢高高挑起,白皙的手指併攏,在胸前輕輕滑過。
&ldo;刃下挑心,有辱不生嗔,做無爭士,常行大善人。&rdo;他小小的人兒,在搖曳的燈燭下跟著母親,一字一句地背誦著。
&ldo;睿兒記得,黃鵠忍飢,松竹耐寒。心頭永存一刃,方能長長久久立足世間。&rdo;她微笑著,柔美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白皙的手指在胸前劃過,輕聲說,&ldo;阿孃教你,以後忍字常放心中,再不可與小夥伴這般嬉鬧。若是誰不小心從高垛上摔下,怎生是好?&rdo;
那晚月光下的他的母親,像是他願意永遠沉醉的一場夢。
她說了什麼,他早已在懵懵懂懂中忘卻乾淨,卻唯有她溫柔又堅定的手指在前胸滑過,讓他深深地將&ldo;忍&rdo;字記下。
十多年之後,已近成年的他,卻在東宮中,看著皇帝身後的陳皇后,同樣的,輕輕地將手指在胸前劃過,提醒他忍耐。
他彷彿於窮境之中生出無窮的勇氣,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賭這麼一次。
太子信了皇后,皇帝期待中的兵變和逼宮終究未能出現,唯有一身傲骨又無可指摘的太子靜立長信殿前,端肅恭孝。
事已至此,皇帝仍不願放棄已布好的這一場局。
一擊未中,好在仍有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