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事的雲登似乎洞悉了客人的窘態,語調平和地說:“不必拘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倒是土司身後的神龕上擺放的兩盆朝廷御賜的珊瑚樹格外搶眼,黃格根在康定大大小小的茶鋪不止一次聽說,這賜品是清廷專門吩咐京城有名的香玉齋回族雕刻大師馬志清親手雕刻的。珊瑚樹的葉子用料是綠色的翡翠,珊瑚果是質地上乘的地中海紅珊瑚做的,價值連城。此時,黃格根深感他對面坐的不是土司而是一個考官,自己頃刻回到幼年念私塾時在嚴厲的老先生面前背誦《三字經》、《百家姓》時的恐懼中,手心條件反射似的發出挨竹板時的灼燙,掌紋中滲出汗水。幸好桌上放著的從巴宮帶回的禮物替他解了圍,“哦,對了,這是巴宮贈送給大人的。”黃格根的手趕在話前已將用金色綢緞裹了又裹的禮物開啟,一摞經書和一塊紅色的經版呈現在雲登的視線裡。
雲登恭敬地捧起足有三尺長的長方形帶柄的精緻雕版,他如獲至寶地將上面的經文像撫模女人的滑嫩肌膚一樣,來回摩挲,邊摩邊聞,不時地用經板緊貼額頭,貪婪地吮吸著神示。
“這是巴宮特意安排金沙江對岸江達最好的雕刻師雕刻的一頁《甘珠爾》,”黃格根神秘地降低語調說:“這是破例的禮遇,聽說洋人做夢都想要收藏這些經板。 看見手柄上的紅蠍子了嗎?有蠍子圖案的經典印板是最為珍貴的。”微微前傾的姿態生怕別人聽見一樣。
“看見了。”雲登感觸地輕撫著凹凸有致的蠍子,說:“這是智慧和權力的象徵啊。”
黃格根戴上老花鏡,躬著背站在雲登的身旁,興奮地將德格之行帶給他的震撼分享給雲登,“這印板是用無疤的上等紅樺木做的,烘乾後放在羊糞堆裡浸著,一直浸到來年再烘乾、刨平後用作版胚。經文是由最好的書法家書寫的,經過十二次校對無誤後再反覆刷上酥油湯晾曬,最後用‘瑞香狼毒’熬水浸泡……”
“瑞香狼毒,瑞香狼毒是不是草地上夏天開白花的那一種?”雲登問。
“哦呀,它是做經書的必用紙張,有毒,使用它蟲不蛀、鼠不咬……”巴宮的介紹源源不斷地從黃格根焦黃而發黑的牙齒後面傳出。 。 想看書來
1 交匯地(6)
“嗯,建立巴宮的登巴澤仁了不起!”雲登的嘴裡發出嘖嘖的讚歎聲,他再次捧起經版同額頭貼在一起,彷彿想將這塊寶貝的靈氣灌入腦中,給自己帶來神奇的智慧。
黃格根看見土司的這一舉動,加快了敘述的節奏,說道:“第十二世土司登巴澤仁,為了鞏固和擴充套件八百里的領地,從壯大家族勢力的利益考慮,立志要修建全藏域集寧瑪、噶舉、薩迦、格魯、本波五大教派於一體的最大的智慧院。我認為他獨具慧眼,並明確五大教派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一視同仁,這種平衡手段充分讓各教派平等共處,這極大地贏得了五大教派的擁戴,與拉薩在對待教派的問題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此話怎講?”黃格根的這番見解極大地刺激了雲登的神經,他用企盼的眼神看著黃格根,希望他說下去,屁股迅速在虎皮墊子挪了挪。
“拉薩在元朝時寵信薩迦派,明朝時寵信噶舉派,到了現在又尊崇格魯巴,致使各教派間紛爭不已。但是,德格巴宮卻不分派別地收藏和儲存著佛教類的印版十萬塊、文化類的印版十萬塊……從它的藏書比例可以看出,它是相容幷蓄的。甚至在巴宮的小經堂裡,同時供奉著釋迦牟尼佛祖,還有唐東傑布和登巴澤仁的塑像,這種凡人和神仙共處一堂、共享人間煙火的場面,在別的地方是難以看見的,這不能不說是巴宮的寬容和超凡脫俗的大智慧。”
“哈哈,知我者,格根也。”雲登突然爆出的如此大的讚歎聲讓格根顫抖了一下。
樓下的格央宗夫人聽見吼聲,連忙叫花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