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毋寧說,只有一個主張愛情自由的人才懂得真正愛一個人,他愛起來是不會虛假的。我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我決不會拋棄一個共患難的伴侶,尤其是因為,她如此愛我,我已成為她的全部生活和惟一寄託,就更不可能做出絕情的事情了。我無比真誠地寫了許多這類話,毫不懷疑自己一定會信守發自心底的誓言。可是,女人的直覺比書生的抒情更接近真理,敏子依然處在深深的不安之中。
在一次通訊中,敏子明確告訴我,她之所以對我不放心,不是因為我的為人,對此她是信任的,而正是因為我對問題的通達看法。她比我更清楚地看到,一個把愛情視為人生主要價值和婚姻惟一理由的人,卻和自己不太愛的人結了婚,他一旦有了接觸更多異性的機會,必然會發生什麼事情。到時候,無論人品和良心,還是共患難的經歷,都將阻擋不了那件事情的發生。也許正因為如此,在相當時期裡,我們兩人都不同程度地生活在自欺之中,儘管方式不同。她常常對人興奮地談論我,說我如何好,如何愛她,我則不斷地向自己也向她陳述理由,證明她是值得我愛的。在她是感覺到了危機,便急於逃到自己編織的夢境中去,在我則是要抵禦愛情之夢的誘惑,便竭力美化既成的婚姻事實。我不願正視明顯的缺憾,彷彿必須到有一個人出現,使我積壓的愛慾如火山般爆發,才明白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戀愛過。
這個人必然會出現,也果然出現了。1980年春天,我在一次郊遊中遇見了她。樹林裡一個人影,一動不動地坐在一塊石頭上,一隻手託著腮幫,如一座雕像。她對同伴悄聲說:“瞧,羅丹的思想者。”一個男子帶著一個小男孩在野草叢裡追撲蝴蝶,她脆亮的聲音喊叫起來:“你們看那個人多可愛呀!”然後立即跑過去,加入了追撲蝴蝶的行列。可是,當某名刊總編輯駕到時,人們紛紛起立握手,惟有她坐著不動,總編輯特意走到她面前,她也只是微笑著伸出手讓握了一下,毫無起立之意。我把這些細節看在眼裡,怦然心動。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如此天真爛漫,又如此脫俗。
後來我就經常見到雨兒了,並於一年後開始戀愛。旁觀者說,沒見過三十多歲的人愛得這樣瘋狂的。這有什麼奇怪呢,既然這是我第一次真正嚐到了戀愛的滋味。洪水滔天,我除了接受滅頂之災——或滅頂之極樂——外,別無選擇。雨兒也真是可愛,那一年她二十四歲,整個人放射著青春的光彩,臉蛋透出天然的嬌媚,性格非常好,自然而健康。一個女同學在她的畢業紀念冊裡題詞說:“你的優點令人絕倒,你的缺點可供玩賞。”她的確生動,你看她整天無所用心似的,說出的傻話每每令人捧腹,卻又會突然說出令人叫絕的精闢之言。
從1981年相愛到1988年結婚,我們走過了漫長而曲折的路。敏子太可憐,一旦失去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我們都清楚這一點,所以在開頭幾年不考慮結婚,只做情人。因為偶然的原因,我們的事被雙方單位知道了,好在那時我已畢業並留在哲學所,僅受了批評,而她卻付出了代價,畢業時分配工作甚不如意。由於前途的不確定,至少這是原因之一,她一度動搖,把我擱下半年之久,讓我嚐盡了戀愛中的酸甜苦辣,包括失戀的滋味。當我終於熬了過來時,她又一臉輕鬆地回到了我身邊,然而是義無返顧地回來了。我說:“你是一個玩水的孩子,把我的生命之海攪得沸沸揚揚。”她說什麼?她說這句話好,趕快記下來。毫無辦法,她是一隻小動物,她身上的一切,包括她的迷亂、荒唐、背叛,都是出於自然,所以我只好原諒她,在她最不馴順時仍然欣賞她。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向敏子隱瞞我與雨兒的戀情,事實上也瞞不住。每年探親假,我去資源,或她來北京,敏感的她不會覺察不了我的情緒異常。那件她一直在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