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陽是北大的研究生,1985年畢業後分配到社科院,與我、越勝、友漁在同一研究室。他乍來就和我們商量,要辦人文叢書。我和越勝原是散淡之人,友漁雖有抱負但好像缺少實際操作能力,經他一鼓動,也都欣然贊同。他真是雄心勃勃,一副在學界打天下坐江山的架勢。記得籌備期間,有一天在友漁家裡開會,甘陽策劃要把天下豪傑一網打盡,正琳聞言拍案而起,厲聲責問:“你究竟想幹什麼?想當學霸嗎?對不起,我不奉陪!”言畢拂袖而去,後來真的沒有參加編委會。在我這個閒人眼裡,甘陽的霸氣,正琳的正氣,都是風景。有志者事竟成,甘陽在不長時間內果然拉起了一支陣勢不凡的隊伍,囊括了北京人文學界大部分有點名氣和實力的中青年學者。
編委會成立後,開始在三聯出版大型叢書,以翻譯為主,幹得頗有效率,兩三年裡出了幾十種書,一時聲震海內。那個年頭的氣氛實在非同尋常,一年之內,我譯的《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印了十五萬冊,陳宣良譯的薩特《存在與虛無》印了十萬冊,陳嘉映、王慶節譯的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印了五萬冊。尼采還好說,後兩種書那麼難懂,幾個人買了真讀啊,不過是趕時髦罷了。當然,趕時髦也沒有什麼不好,這麼大面積地撒下種子,沒準有幾顆會發芽。當時出版的譯著,有一些是譯者已經開譯或完成的,也有一些是編委會策劃的。無論如何,甘陽率先組織大規模出版國外現當代哲學人文科學名著,顯示了他的眼光和魄力,其功不可沒。編委會的這一批傢伙個個自命不凡,沒有甘陽照樣放光,但能聚到一起做事,首功也當推甘陽。
編委會有一個無形的核心組,我們室的四個人都在內,因而也包括我。其實我做的事很少,僅審校過兩部譯稿。我只是覺得這夥人可愛,在一起做事也做得很有生氣,因而樂於參與。在我眼中,甘陽也是一個頂可愛的人,雖一身霸氣,但又充滿孩子氣。我曾對他說:“你身上有頑童的一面,又有暴君的一面,因為前一面,我們原諒了你的後一面。”他嗜酒,一喝醉就罵人。越勝嘲笑說:“甘陽喝醉了酒,語言就貧乏到了只剩下一個字——操!”鄺楊告訴我,有一回,他們一起在公共汽車站候車,甘陽已醉,大聲喊:“在這裡等車的人統統該殺!”嚇得眾人後退,繼而發現是醉漢,又好奇地圍觀。這時他悄悄問鄺楊:“有沒有警察?”鄺說沒有,他接著喊:“警察也該殺!”這個例子可真傳神,很能表明他的性格。
沒有料到的是,在編委會成立三年後,裂痕產生了,起因也是甘陽醉酒。有一天,他酒後大罵:“還不是老子養活了你們,不想幹,都給我滾!”在場的是他任命的兩位副主編,其中一位覺得自尊心受了傷,就到處發牢騷。嘉映聞訊,議論了一番,話傳到甘陽耳中,他暴跳如雷,寫了一紙公開信,說有克格勃算計他。在此之後,嘉映開始籌劃拉出來自己幹,也動員到了我頭上。對於甘陽的意見集中在一點上,就是獨斷專行,並且搞夫妻店。酷愛英國式民主的友漁在這種問題上的立場不可能含糊,必捍衛他的原則。他還告訴我一個發現:北京學界三大勢力都是夫妻店。我和越勝想避免分裂,於是由我出面,希望甘陽接受民主制。我特別傻,自作聰明地提出了一個具體方案,因為甘陽打算辦人文學院,我便建議人文學院院長透過選舉產生,再由院長任命編委會主編。我心想,甘陽眾望所歸,必當選無疑,一定願意接受這個方案。那天在研究室裡,我們四人都在場,聽完我的話,甘陽臉色大變,沉吟半晌,說:“你們讓我光榮退休好不好,何必用這種方式把我罷免?”
幾天後,在越勝家舉行核心會議,甘陽發表了一通很有氣勢的講話:“我歷來討厭民主制,無意把本編委會當作民主制的試驗田。在我看來,那些民主戰士與極左派是一路貨。我欣賞胡平,僅僅是因為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