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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後來,我在父親曬書的時候找到了一部人物畫譜,翻一翻,看見裡面花樣很多,便偷偷地取出了,藏在自己的抽斗裡。晚上,又偷偷地拿到扶梯底下的半桌上去給紅英看。這回不想再在書上著色,卻想照樣描幾幅看,但是一幅也描不像。虧得紅英想工3好,教我向習字簿上撕下一張紙來,印著了描。記得最初印著描的是人物譜上的柳柳州像。當時第一次印描沒有經驗,筆上墨水吸得太飽,習字簿上的紙又太薄,結果描是描成了,但原本上滲透了墨水,弄得很齷齪,曾經受大姐的責罵。這本書至今還存在,最近我曬舊書時候還翻出這個弄齷齪了的柳柳州像來看:穿了很長的袍子,兩臂高高地向左右伸起,仰起頭作大笑狀。但周身都是斑斕的墨點,便是我當日印上去的。回思我當日最初就印這幅畫的原因,大概是為了他高舉兩臂作大笑狀,好像我的父親打呵欠的模樣,所以特別有興味吧。後來,我的&ldo;印畫&rdo;的技術漸漸進步。大約十二三歲的時候(父親已經棄世,我在另一私塾讀書了),我已把這本人物譜統統印全。所用的紙是雪白的連史紙,而且所印的畫都著色。著色所用的顏料仍舊是染坊裡的,但不復用原色。我自己會配出各種的間色來,在畫上施以複雜華麗的色彩,同塾的學生看了都很歡喜,大家說&ldo;比原本上的好看得多!&rdo;而且大家問我討畫,拿去貼在灶間裡,當作灶君菩薩,或者貼在床前,當作新年裡買的&ldo;花紙兒&rdo;。所以說我&ldo;課餘常摹古人筆意,寫人物花鳥之圖,以為遊戲。同塾年長諸生競欲乞得其作品而珍藏之&rdo;,也都有因;不過其事實是如此。

至於學生奪畫相毆打,先生請我畫至聖先師孔子像,懸諸塾中,命諸生晨夕禮拜,也都是確鑿的事實,你聽我說吧:那時候我們在私塾中弄畫,同在現在社會裡抽鴉片一樣,是不敢公開的。我好像是一個土販或私售燈吃的,同學們好像是上了癮的鴉片鬼,大家在暗頭裡作勾當。先生坐在案桌上的時候,我們的畫具和畫都藏好,大家一搖一擺地讀&ldo;幼學&rdo;書。等到下午,照例一個大塊頭來拖先生出去吃茶了,我們便拿出來弄畫。我先一幅幅地印出來,然後一幅幅地塗顏料。同學們便像看病時向醫生掛號一樣,依次認定自己所欲得的畫。得畫的人對我有一種報酬,但不是稿費或潤筆,而是種種玩意兒:金鈴子一對連紙匣;挖空老菱殼一隻,可以加上繩子去當作陀螺抽的;&ldo;雲&rdo;字順治銅錢一枚(有的順治銅錢,後面有一個字,字共有二十種。我們兒時聽大人說,積得了一套,用繩編成寶劍形狀,掛在床上,夜間一切鬼都不敢來。但其中,好像是&ldo;雲&rdo;字,最不易得;往往為缺少此一字而編不成寶劍。故這種銅錢在當時的我們之間是一種貴重的贈品),或者銅管子(就是當時炮船上新用的後膛槍子彈的殼)一個。有一次,兩個同學為交換一張畫,意見衝突,相打起來,被先生知道了。先生審問之下,知道相打的原因是為畫;追求畫的來源,知道是我所作,便厲聲喊我走過去。我料想是吃戒尺了,低著頭不睬,但覺得手心裡火熱了。終於先生走過來了。我已嚇得魂不附體,但他走到我的座位旁邊,並不拉我的手,卻問我&ldo;這畫是不是你畫的?&rdo;我回答一個&ldo;是&rdo;字,預備吃戒尺了。他把我的身體拉開,抽開我的抽斗,搜查起來。我的畫譜、顏料,以及印好而未著色的畫,就都被他搜出。我以為這些東西全被沒收了:結果不然,他但把畫譜拿了去,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張一張地觀賞起來。過了好一會,先生旋轉頭來叱一聲&ldo;讀!&rdo;大家朗朗地讀&ldo;混沌初開,乾坤始奠……&rdo;這件案子便停頓了。我偷眼看先生,見他把畫譜一張一張地翻下去,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