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小雞賣幾錢一隻?&rdo;

&ldo;一塊洋錢四隻。&rdo;

&ldo;這樣小的，要賣二角半錢一隻?可以便宜些否?&rdo;

&ldo;便宜勿得，二角半錢最少了。&rdo;

他說過，挑起擔子就走。大的孩子脈脈含情地目送他，小的孩子拉住了我的衣襟而連叫&ldo;要買!要買!&rdo;挑擔的越走得快，他們喊得越響。我搖手止住孩子們的喊聲，再向挑擔的問：

&ldo;一角半錢一隻賣不賣?給你六角錢買四隻吧!&rdo;

&ldo;沒有還價!&rdo;

他並不停步，但略微旋轉頭來說了這一句話，就趕緊向前面跑。&ldo;咿喲，咿喲&rdo;的聲音漸漸地遠起來了。

元草的喊聲就變成哭聲。大的孩子鎖著眉頭不絕地探望挑擔者的背影，又注視我的臉色。我用手掩住了元草的口，再向挑擔人遠遠地招呼：

&ldo;二角大洋一隻，賣了吧!&rdo;

&ldo;沒有還價!&rdo;

他說過便昂然地向前進行，悠長地叫出一聲&ldo;賣‐小‐雞‐!&rdo;其背影便在弄口的轉角上消失了。我這裡只留著一個號啕大哭的孩子。

對門的大嫂子曾經從矮門上探頭出來看過小雞，這時候就拿著針線走出來，倚在門上，笑著勸慰哭的孩子，她說：

&ldo;不要哭!等一會兒還有擔子挑來，我來叫你呢!&rdo;她又笑著向我說：

&ldo;這個賣小雞的想做好生意。他看見小孩子哭著要買，越是不肯讓價了。昨天坍牆圈裡買的一角洋錢一隻，比剛才的還大一半呢!&rdo;

我同她略談了幾句，硬拉了哭著的孩子回進門來。別的孩子也懶洋洋地跟了進來。我原想為長閒的春晝找些點綴而走出門口來的，不料討個沒趣，扶了一個哭著的孩子而回進來。庭中柳樹正在駘蕩的春光中搖曳柔條，堂前的燕子正在安穩的新巢上低迴軟語。我們這個刁巧的挑擔者和痛哭的孩子，在這一片和平美麗的春景中很不調和啊!

關上大門，我一面為元草揩拭眼淚，一面對孩子們說：

&ldo;你們大家說&l;好來，好來&r;，&l;要買，要買&r;，那人就不肯讓價了!&rdo;

小的孩子聽不懂我的話，繼續抽噎著;大的孩子聽了我的話若有所思。我繼續撫慰他們：

&ldo;我們等一會再來買吧，隔壁大媽會喊我們的。但你們下次……&rdo;

我不說下去了。因為下面的話是&ldo;看見好的嘴上不可說好，想要的嘴上不可說要。&rdo;倘再進一步，就變成&ldo;看見好的嘴上應該說不好，想要的嘴上應該說不要&rdo;了。在這一片天真爛漫光明正大的春景中，向哪裡容藏這樣教導孩子的一個父親呢?

第二篇 如煙往事(中)

兒女

回想四個月以前，我猶似押送囚犯，突然地把小燕子似的一群兒女從上海的租寓中拖出，載上火車，送回鄉間，關進低小的平屋中。自己仍回到上海的租界中，獨居了四個月。這舉動究竟出於什麼旨意，本於什麼計劃，現在回想起來，連自己也不相信。其實旨意與計劃，都是虛空的，自騙自擾的，實際於人生有什麼利益呢?只贏得世故塵勞，作弄幾番歡愁的感情，增加心頭的創痕罷了!

當時我獨自回到上海，走進空寂的租寓，心中不絕地浮起這兩句《楞嚴》經文：&ldo;十方虛空在汝心中，猶如白雲點太清裡;況諸世界在虛空耶!&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