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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們已談得同舊相識一般,那老婦人邀我們到她家去坐了。我們沒有進去,但站在門口參觀她的家。因為站在門口已可一目瞭然地看見她的家裡,沒有再進去的必要了。她家裡一灶、一床、一桌,和幾條長凳,還有些日用上少不得的零零碎碎的物件。一切公開,不大有隱藏的地方。衣裳穿在身上了,這裡所有的都是吃和住所需要的最起碼的裝置,除此以外並無一件看看的或玩玩的東西。我對此又想起了自己的家裡來。雖然我在杭州所租的是連傢俱的房子,打算暫住的,但和這老婦人的永遠之家比較起來,裝置複雜得不可言。我們要有寫字桌,有椅子,有玻璃窗,有洋臺,有電燈,有書,有文具,還要有壁上裝飾的書畫,真是太囉嗦了!近年來勵行躬自薄而厚遇於人的z先生看了這老婦人之家,也十分嘆佩。因此我又想起了某人題行腳頭陀影象的兩句:&ldo;一切非我有,放膽而走。&rdo;這老婦人之家究竟還&rdo;有&rdo;,所以還少不了這扇柴門,還不能放膽而走。只能使度著囉嗦的生活的我和z先生看了十分嘆佩而已。實際,我們的生活在中國說總算是囉嗦的了。據我在故鄉所見,農人、工人之家,除了衣食住的起碼裝置以外,極少有贅餘的東西。我們一鄉之中,這樣的人家佔大多數。我們一國之中,這樣的鄉鎮又佔大多數。我們是在大多數簡陋生活的人中度著囉嗦生活的人;享用了這些囉嗦的供給的人,對於世間有什麼相當的貢獻呢?我們這國家的基礎,還是建設在大多數簡陋生活的工農上面的。

望見拋錨的汽車旁邊又有人圍集起來了,我們就辭了老婦人走到車旁。原來沒有訊息,只是乘客等得厭倦,回到車邊來再罵脫幾聲,以解煩悶。有的人正在責問司機:&ldo;為什麼機器司務還不來?&rdo;你為什麼不乘了他們的汽車到站頭上去打電話?快得多哩!&rdo;但司機沒有什麼話回答,只是向那條漫漫的長路的杭州方面的一端盼望了一下。許多乘客大家時時向這方面盼望,正像大旱之望雲霓。我也跟著眾人向這條路上盼望了幾下。那&rdo;青天漫漫覆長路&rdo;的印象,到現在還歷歷在目,可以畫得出來。那時我們所盼望的是一架小汽車,載著一個精明幹練的機器司務,帶了一包螺旋釘和修理工具,從地平線上飛馳而來;立刻把病車修好,載了乘客重登前程。我們好比遭了難的船漂泊在大海中,渴望著救生船的來到。我覺得我們有些慚愧:同樣是人,我們只能坐坐的,司機只能開開的。

久之,久之,彼方的地乎線上湧出一黑點,漸漸地大起來。&rdo;來了!來了!&rdo;我們這裡發出一陣愉快的叫聲。然而開來的是一輛極漂亮的新式小汽車,飛也似的透過了我們這病車之旁而長逝。只留下些汽油氣和香水氣給我們聞聞。我們目送了這輛&rdo;油壁香車&rdo;之後,再迴轉頭來盼望我們的黑點。久之,久之,地平線上果然又湧出了一個黑點。&ldo;這回一定是了!&rdo;有人這樣叫,大家伸長了脖子翹盼。但是司機說&ldo;不是,是長興班。&rdo;果然那黑點漸大起來,變成了黃點,又變成了一輛公共汽車而停在我們這病車的後面了。這是司機喚他們停的。他問他們有沒有救我們的方法,可不可以先分載幾個客人去。那車上的司機下車來給我們的病車診察了一下,搖搖頭上車去。許多客人想擁上這車去,然而車中滿滿的,沒有一個空座位,都被拒絕出來。那賣票的把門一關,立刻開走。車中的人從玻璃窗內笑著回顧我們。我們呢,站在黃沙路邊上蹙著眉頭目送他們,莫得同車歸,自己覺得怪可憐的。

後來終於盼到了我們的救星。來的是一輛破舊不堪的小篷車。裡面走出一個渾身齷齪的人來。他穿著一套連褲的藍布的工人服裝,滿身是油汙。頭戴一頂沒有束帶的灰色呢帽,臉色青白而處處塗著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