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他問我:“喜寶,你信不信鬼神之說?”
“這個……彷彿得問家明。”我說:“我不知道。”
“自然。你還年輕,我知道是非到頭總有報,但是為什麼要報在我子女頭上?”他苦笑。
“因為那樣你會更傷心。”我說。
“我是一個傷天害理的人嗎?”
我說:“當然是,你在做生意的時候壓倒過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你寢食難安。每個人都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或多或少。我害人失戀,也欺騙過男人,為著某種目的不惜施手段哄著他們,給他們虛假的希望,這些都是傷天害理。”我說:“有能力的人影響別人,沒能力的一群受人影響。一間公司倒閉,群眾生計困難,更是傷天害理。”
我說:“發動戰爭,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揑權的人看新聞片,只覺戰鬥場面比電影更具真實感,這些劊子手身上又不濺半點血。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我希望看著聰恕好起來。”
勖存姿沉默良久。
醫生跟我說,他失去了意志力。
“以前勖先生有病,他總比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鎮靜,他會笑著告訴我們,他很快就復原。心臟病發這麼多次,他都強壯地搏鬥,但現在他不一樣,現在他放棄了,他似乎不想活下去。”
我聽著心如刀割。照顧完勖存姿又奔到聰恕那邊去。
醫生說:“別擔心,他似有進步,腦電波示圖證明他最近有夢。”
我嚥下一口唾沫,“他有沒有機會痊癒?”
“很難說,”醫生笑,“精神病是隔夜發作,隔夜痊癒的病,愛克斯光又照不出毛病來。”
我點點頭。
但是勖存姿似等不到聰恕痊癒。他病了倒在床上,我整日整夜就是忙著周旋在醫生與醫生之間操勞。
“我就快要去了。”他跟我說道。
“哦,你昨晚與上帝談妥了嗎?”我笑問。
“我與魔鬼談妥了。”
“他說什麼?讓你與加略人猶大同房?”我又笑問。
“我在說真的,喜寶,你別再逗我發笑。”他握住我的手。
“你還很健壯,勖先生,請你不要放棄。”
“我竟不能一世照顧你,對不起。”他說。
“我與你到花園去走走。”我說。
“不必,紅顏白髮,鄰居看到不知要說些什麼。”
“我替你請個理髮師回來好不好?你的頭髮確是太長一點。”我笑。
“嗯。”他說:“喜寶,你實在可以離開,這裡再也沒有你的事。”
“你的生意——”
“我都安排好了,你的生活與那邊的生活,我都有數。”
喜寶 五 喜寶 五(17)
“喜寶,我死後你將會是香港數一數二的富女。”勖存姿說。
“我不想你死。”我說:“你得活下去,我們再好好吵幾年架,我不會放過你。”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他乏力地笑,倒在床上。
電話鈴響了,我取起電話。
“姜小姐?這是療養院。”那邊說。
我的心撲通撲通的跳,“什麼事?”
“你認不認得有人叫喜寶?”他們可問得很奇怪。
“我就是喜寶。”
“那麼姜小姐,請你馬上來一趟,病人在叫嚷你的名字。”
“我馬上來。”我說。
勖存姿問:“誰?什麼事?”
我怕讓他受刺激。“一個老同學,電話打到這裡來,我去看一看她。”
“也好,你出去散散心。”他擺擺手。
“我去叫辛普森上來。”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