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
張雪烽給他遞煙,說:“以後,社會發展了,男女區別就不大了。”
民工搖搖頭,苦笑一聲,接住煙:“幾千年、幾百年來,這鄉村裡,沒有兒子的難處,你們不知道。”
張學烽感到他的心情難受,知道他扛著鐵鍁幹活也無精打采,只因為沒兒子,失去對生活的信心,沒有樂觀豁達。的確,雖然農村家庭“兒子”千千萬萬,雖然步先父的後塵,繼續如牛一樣曬太陽幹活,雖然沒有頂天立地,光宗耀祖,但可以給一個家庭帶來信心和希望!尤其可以使北方的婦女充滿希望、堅韌的力量。他很同情他們的不幸遭遇,於是在心裡祝福:
“但願你女人的病好起來,大女兒闖蕩成才,將來成為女老闆,使家庭從陰影裡解脫,揚眉吐氣。”
難以置信,幾千年過去,經歷許多“盛世”,但一代代不幸運的窮人生個兒子這樣簡單的夢想都不能實現。
他們靜默。月亮升得更高,她不管人間的什麼,依舊風姿綽約,明眸善睞,脫離樹團的陰影,把田野照得更亮。一排排禾苗間的水似亂銀走串。因為沙子反射月光,大漠那邊更亮,更朦朧,傳來似有若無的雞犬聲。很遙遠的大漠深處,也有村莊。四周安靜,清涼的空氣浸潤他們的身體。聽到了溝裡汩汩的水聲,它們也在低語,是無憂無慮的孩子們,柔和而急匆匆地撲向森林。
“你歇著,我去打個口子。”他站起來,咳嗽幾聲,嘩啦嘩啦地走遠。
一排房舍裡亮著燈,農場裡的常住戶們喧談、看電視、睡覺。也有喝酒的,一瓶酒兩三個人亂嚷嚷,不容易喝完。門開,燈光射出來,一個人出門潑水,潑完,進門,啪!把門迫得響聲大。隨後就靜悄悄的。忽然傳來粗野的笑聲,笑聲過後,又歸於靜謐。房屋後面是稀疏的林木,在月光下清晰而模糊。河西走廊就是這樣,在麥田裡蹲著,感到世界就是乾爽而溼潤的麥田。站起身體來,整個原野都看到了。祁連山象一隻巨大的灰兔,臥著,它的面前就是稀疏的草木。東面田野的盡頭是沙漠,沙丘連綿,霧靄淡淡,——大漠裡遙遠的人家,炊煙裊裊,說不定一個村姑在月夜下走路呢。原野的中間,星星點點的是什麼呢?城市和村莊,燈光閃爍。月亮升得跟高了,更明亮了,象一個照射光輝的美麗嫻靜的面龐,它把原野照徹,顯示出一種難以說出的不安靜和衝動感。人在此刻沒有睡意,總想說些什麼話,做點什麼事。但是,這是夜,對誰說呢?做什麼呢?畢竟是夜晚,整體上還是靜悄悄的。如果這個夜晚沒有月亮,天上只有星光,除城市的燈光,火車的車燈照射,原野就是漆黑的,不給人特別的啟示,恰好和過於安靜的夜晚一致。
他喝了不少啤酒,胸腔裡和頭上熱乎乎的,感覺不到的涼意吹拂著,滋潤著,非常舒服。他把瓶子和杯子放在水溝邊,到田間去漫步。
走上一條小路,路面潔淨泛白,如落著一層薄雪。他驚異地面怎麼如此之白?路面一個極小的石頭,土粒,一個蝗蟲跳過,都能看清。他的身體顯得高,周圍的麥田低緩平坦。在迎著月光的方向,千萬個麥穗的葉片上反射著晶瑩的閃光,與空中大片的月色融和,使人心情不能平靜,久久地遐想,又歸於平靜。溝裡銀色的水面上嘩嘩反射著白光,輕微的汩汩聲好象不是水聲,而是閃光引起的。水從兩個口子裡流淌向田間,不閃光,沒有聲音了,它們從歡樂歸於寧靜消失。
聽到響聲很大的嘩啦聲,原來是機井在抽水。走近,忽然夾雜著笑聲,說話聲,嘩啦聲,兩個附近村莊上的女人來洗衣服。張雪烽沒有打擾她們,踏輕腳步,站立在十幾米遠的地方。猶豫。她們洗得很高興。清涼銀色的水從膠皮管裡噴出來,經過她們的鼓搗濺潑,聲音很有節奏,嘩啦啦啦跌落進水池裡,呼啦啦,啪!呼啦啦,唰!千萬個銀珠泡沫激盪迴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