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走停停。不幾日,已近南京。這一日,忽見前方一座涼亭,亭邊有竹蓬茶社,招待遠客。此刻日高人渴,正是思茶之時,眾官差鬨鬧起來,快步到了亭間,討了茶水牛飲,
戚繼光手足被縛,行動難以自如,陸漸端來兩碗茶水,一碗給他,一碗自飲。正飲間,忽聽軲轆之聲,轉眼望去,但見迎面推來一輛雙輪小車,車上坐著一名青衣文士,長方臉膛,天庭飽滿,丹唇墨須,宛若圖畫中人。
陸漸瞧得心動,但覺此人似曾相識,轉念間猛然想起,敢情這人與那祖師畫像上的男子頗有幾分神似,只不過畫中男子臉有疤痕,神采飛揚,較這文士豪邁許多。
推車的是一戴笠男子,麻衣草鞋,與一個老者並行,那老者頭大頸細,臉額之間皺紋密佈,身上本著儒衫,偏又裁去半截,如同僕童常著的短衣,不士不僕,不倫不類。
陸漸瞧這二人,不知為何,心中隱覺不安,恨不得跳將起來,跑得越遠越好。好容易按捺住這怪異衝動,卻見那三人已走得近了。青衣文士人雖俊朗,年紀實已不輕,眼角佈滿魚尾細紋,坐在車上,卻不見雙足著地,唯有長衫飄飄,隨車擺盪。
陸漸瞧得,心中大為感慨:〃這人大好書生,竟是個無腿廢人?〃忽又聽嗡嗡鳴響,轉眼再瞧,卻是那大頭老者雙唇翕動,唸唸有詞。唯獨那麻衣人始終藏於斗笠之後,不見面目。
那青衣文士來到亭中,鬆了口氣,說道:〃未歸,給我一杯茶水。〃那麻衣人自車後取出一對杯壺,均是薄胎白瓷,剔透如玉,傾壺間,翡翠也似的茶水漫入杯中,白者爽淨,綠者清新,令人一瞧,便消暑意。
那文士接過茶,品了一口道:〃這碧螺春還是初泡時好,如今涼得久了,餘香已失,滋味不再也。〃
那大頭老者忽道:〃碧螺春,又稱洞庭山茶。唐代陸羽《茶經·八之出》曾有言:〃蘇州長州生洞庭山〃。據近人《隨見錄》有載:〃洞庭山有茶,微似芥茶而細,味甚甘香,俗呼為〃嚇煞人〃,產碧螺峰者尤佳,名碧螺春……〃
那青衣文士不待他說完,叱道:〃又來胡說,我不過隨口說說茶味,又沒問茶的來歷。〃
那大頭老者道:〃宋徽宗《大觀茶論》有道:夫茶以味為上,香甘重滑,為味之全。惟北苑壑源之品兼之……〃那文士眉間透出不耐之色,冷冷道:〃我說的茶味,不是味道,而是香味。〃
那大頭老者截口道:〃仍依上文《大觀茶論》:〃茶有真香,非龍麝可擬。要須蒸及熟而壓之,及千而研,研細而造,則和美具足。〃又本朝朱權《茶譜》所載〃薰香茶法〃:百花有香者皆可。當花盛開時,以紙糊竹籠兩隔,上層置茶,下層置花,宜密封固,經宿開換舊花。如此數日,其茶自有香氣可愛……〃
那文士心知任他揮發下去,勢必將泱泱華夏千年茶經從頭背出,不覺苦笑道:〃莫乙,閉口罷,非我有問,不得再吐一字。〃
那大頭老者悻悻閉嘴,那麻衣人則忽地放下茶壺,轉身即走,只一步,便在兩丈之外,再一步,已過四丈,初時尚是行走,轉眼便成奔跑之勢,從一個人影,化為一點流光,由濃而淡,倏忽不見。
茶社眾人瞧得傻眼,只疑身在夢中,要麼如何能見這等怪事。陸漸更是震驚,心道自己即便有北落師門相助,也決然無法匹敵如此腳力,此人動將起來,遠非奔跑所能形容,就是空中飛鳥疾翔,也有不及。
那青衣文士不覺搖頭嘆氣,打量戚繼光一眼,忽而笑道:〃你這將官,瞧著長大威武,怎麼卻被鎖起來了,是犯了軍法,還是貪贓納賄……〃
那莫乙不待他說完,又插嘴道:〃軍法者,早見於《周禮·夏官司馬第四》,後有《司馬法》曰……〃青衣文士皺眉道:〃誰問你了?〃莫乙撓撓稀疏頭髮,訕訕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