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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我一生有毒的藥不吃,害人的事不做。你放心,我沒有什麼事!」

他的話未說完,噔噔兩腳,彭芳家的那扇前門就被蹬破,砰的一聲,沉重地倒下。門旁的桌子被打翻了,嘩啦叮噠,桌上的碗碟打碎在地上。兩個人跨過門片,闖了進來,兩道特強的電筒的光柱,直逼床前。另外兩個漢子分別各扭住她爸爸的一條胳膊,向背後抬起,將他的頭按到胯下。他們中一個為首的大聲嚷道:

「姓彭的,你吃了豹子膽,要殺土改幹部,要殺。別裝出這副瘦猴子一樣的可憐相。」

「我一生教書一生窮,土改時還分給了我家的田和地。我為什麼要殺土改幹部,要殺?同志,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彭芳的爸爸據理艱難地駁斥道。

「有人供出你是黑殺黨,你自己到鄉政府去申辯,看牛伢子手裡沒牛賣,你這話對我們說有屁用!你老實點就少吃虧,我們決不難為你這教書佬。」來人中大概也有知道他的底細的,話語軟緩得多了。此時門外又進來一個人,拿根新棕繩去綁他,一個扭胳膊的人鬆了手,小聲說:

「他是教書先生,有屁勁,你就綁松點。」

「要抓這麼多人,棕繩廠這下生意可興旺了。」另一個也放下我爸爸的胳膊,很有些感慨地說。

天已經亮了,風還是那麼緊,雨還是那麼大。八個戴紅袖章的基幹民兵提著馬刀,扛著鳥銃,你推我搡,拖著她爸爸上路了。流著眼淚、屢屢回頭看彭芳和彭芳她媽,是那麼悲痛哀傷,簡直就像訣別親人赴刑場。彭芳的媽媽右腿癱瘓了,平日,要雙手按住凳子,才能在室內挪動。這天,不知什麼力量支撐著她,竟甩手跑出了門。她披頭散髮,跌倒了。爬起來,再走。再次跌倒了,無可奈何,坐在積水中,一任雨淋。她怔怔地瞪大眼睛仰望著天,悲痛欲絕地高聲喊道:

「天哪,天哪!我們究竟造了什麼孽?犯了什麼罪?黃河決口,害得我們流離失所;我們都是老實人,如今硬要說我老倌是黑殺黨,又要鬧得我們家破人亡。天哪!你真是瞎了眼!」彭芳媽媽一邊聲嘶力竭地喊天,一邊不停地猛磕頭。開始彭芳被嚇懵了,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就衝上前去,抱著媽媽號啕大哭。北風還是如發瘋的野獸,奔騰咆哮,大雨還是那般瓢潑傾瀉,些許微弱的哀鳴,全被它們淹沒了。遼闊的草原上,野馬競相馳驟,踩死幾隻螞蟻,踏折幾棵小草,那又算得了什麼?

此刻,學校裡的老師、家屬,聞聲來了,有的還來不及扣好紐扣。他們都瞪著無比驚訝的眼睛,但誰都怕惹火燒身,誰也不敢吱聲。只有兩個孩子旋轉著怪異的目光,審視著大人的臉,怯生生地說:

「他是我們的老師,抓走了他,哪個給我們上課?」

大人連忙把孩子拉到身邊,唬住他們,不許說話。待見不到簇擁彭芳的爸爸的民兵的身影了,才有人無限惋惜地提出這樣的疑問:

「彭老師忠厚老實一生,全心全意教書,不出校門一步,怎麼會是黑殺黨?」

「人心隔肚皮,飯甑隔木皮。雞肚裡怎麼會知道鴨肚裡的事?他是河南人,你知道他過去幹過什麼事!少吃鹹魚少口渴,不說不會惹麻煩。聽說後山的駝子鐵匠也被抓走了,說他是給黑殺黨打造殺人的大刀。」另一個人怯怯地說。

大家聞言,真怕自己說錯了話,也被別人懷疑是黑殺黨,於是駭然噤聲,縮著脖子,倒吸冷氣,訕訕地走開了。空闊的大地上,除了朔風野蠻地肆虐,就只有彭芳母女的悽厲的號哭……

她們哭了好一陣,媽媽覺得這樣不能解決問題,就哭著要彭芳到鄉政府探聽一下訊息。彭芳長到十幾歲,從來沒有離開家裡一步。鄉政府離家十幾裡,門朝南還是朝北,她從來沒有見過。但是,她知道,如今,家裡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