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她的鄰居有個兒子,叫胡潔,也考入了昆陽師範。他爸是個編織水竹篾涼蓆的老把式,工夫做不贏,收入很不錯。他家又自種了幾畝好水田,家裡搞得紅奼火燁。原來胡家覺得周家窮,生怕招惹她家來挪借,對她們母女十分冷淡,天天開門相見,瞧也不瞧一眼。但自周沛雲考入昆師後,胡家的人見到她們母女,臉上堆笑,讚不絕口。又是幫工,又是借錢,熱乎得如同寒冬時的旺盛的火爐。因為胡家知道,凡師範畢業的都會參加工作,讓自家的兒子對上了,豈不是他家出了兩個國家幹部?因此就想盡辦法幫助她們。過了一年,胡家覺得已給了她們許多好處,就提出要與柳家結親的要求。周沛雲的媽媽覺得曾受胡家資助,他家的家底也殷實,不想回絕他,可週沛雲死活不從。因為柳沛雲認為,胡潔從小依仗自家人眾錢多,對她十分霸道,她挨罵受氣,乃是家常便飯;兼之這小子又是個鐵屎麻子死結巴,唧唧啞啞,麻臉脹得通紅,像叫雞的雞冠,半天還是說不出一句話。因此,柳沛雲見到他就心煩。為了快刀斬亂麻,她痛下決心,在一次評補助費的班會上,特意揭穿胡潔裝窮叫苦,騙取大家給他評補助費的卑劣行徑,此後,胡家的人就翻臉,笑面虎變成了催命鬼,經常來追逼那些不明不白的閻王債,汙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
洪鷁老師知道這事以後,雖然曾給了她一些支援,讓她還清了一些債,但她母親的生活還是無著落。於是洪老師又託當時在昆陽縣當縣長的池中偉,介紹她去當代課教師,為照顧母親,他便就近在洪家垸小學教書。
她雖然中師沒有畢業,可是山中無老虎,猴子充霸王,在當時教師中,她不只文化水平較高,並且能歌善舞還能畫,成了當時教師中的佼佼者。尚文努力工作,恭恭敬敬拜他作老師,踏踏實實向她學文化。他調侃地說自己是個文化小販,從她那裡販來,再零打碎敲,賣給學生。因此,日常生活他儘量關心她,把她看作是自己的親妹妹。這裡院子大,人丁稀,每天晚上,他總要起來巡查遍,讓她能有安全感。這一年他們的工作,就像一曲配合默契的二重唱,節奏似石澗跳動的清泉一般明快,音韻如麗日下的春花一般燦爛。一次吃飯的時候,尚文興奮地對柳沛雲說:
「過去我一個人工作,孤掌難鳴。沛雲妹妹,山雞打鳴鳳凰應,如今有你的幫助,洪家垸小學的工作,真是一支節奏明快、音韻和諧的歌。」
「尚大哥,你說得不準確。你是鸞鳥,不是山雞。在你的帶領下,鸞鳳和鳴,我們學校的工作簡直就是琴瑟和諧的協奏曲!」
柳沛雲覺得尚文話中有意,便媚眼乜斜著他,接過尚文的話茬有意笑著挑逗地說。但她立刻覺得「鸞鳳和鳴」、「琴瑟和諧」說得太露骨,越過了一個女孩子應該堅守的底線,臉上的紅雲即刻擴張到耳根。尚文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禁不住在心裡熱血如潮湧,但隨即覺得自己學識過低,根本配不上她。於是他立即紅著臉去糾正:
「沛雲妹妹,我,我什麼都不懂,可又什麼都裝懂胡亂叫,簡直是隻讓人討厭的貓頭鷹,又怎麼能與你這隻鳳凰比翼飛?如果你將我當作山雞,不以為恥,讓我步你的後塵,我就心滿意足了。」
船靠了岸,話說到了頭,還有什麼可說的,他們便默默地吃完這餐飯。不過雙方的感情的渠道接通了,此後感情的流水就活了。畫山不顯水,繪林不點鳥,就讓人覺得索然無味,生活死板單調,也著實讓人難受。但如果畫山能顯水、繪林能點鳥,那麼,就成了風行水上、鳥鳴澗幽的上乘丹青水墨,便讓人覺得意趣盎然。洪家垸小學自從來了柳沛雲,自從他們說過鸞鳥的話以後,他們的工作更賣力了,生活更和諧了,就像寡淡的菜裡撒入了鹽,真正有了味。展望前程,都覺得自己的未來是一幅山青、水活、鳥鳴、澗幽的丹青水墨。
第四章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