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腦殼,去年知道你還在草原上活著,我就去信要你回來。我曾在信中戲說,幾十年過去了,不知你這個學生會的大幹部,是否還記得我這個當年形影跟隨你的小兵?你回信時還向我炫耀過你的超凡的記憶力,說你這二十年裡,子曰詩云,x+y,都丟得一乾二淨,唯一儲存下來的,是對往事的完好無缺的回憶。在那些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茫茫歲月中,在那些風雨如磐、或者皓月千里的漫漫長夜裡,你僵臥草原,數著同班同學的學號編碼,舊時同學鮮活的面容,便排成長隊從你眼前掠過,他們音樂般甜美的笑聲,就在你的耳際久久縈繞。你還說,你我雖然不曾同班,卻有緣同寢。寢室裡邂逅相逢,一見鍾情,忘形爾汝,我們成了超越梁祝的情侶。我想,我們那段甜蜜交往的點點滴滴,你應該濃墨重彩地寫進了你記憶的戀人日記。而我們最難忘的情侶的記憶,應該集中在愛情蓓蕾初綻的學生時代。幾十年過去,你這個連同學的學號編碼,都記得一清二楚的人,怎麼會對我們之間的這樣一件記在戀人日記扉頁上的鼓眼凸筋的事,卻不記得?
仇虯的話像一把掃帚,拂去了竹海的情侶日記上久封的塵灰,戀人日記扉頁上的清晰的記載,便即刻呈現在眼前。那是暴風雪肆虐的一九五零年,昆陽地區參軍赴朝鮮前線的一百多名學生兵,在怡情旅社集中,地區領導為壯士們壯行。那雄赳赳、氣昂昂的情態,即使蹈死不顧的荊軻,也不能及。當時,軍區領導委託昆師負責接待,昆師又把擔子壓在竹海的肩上。仇虯工於書畫,竹海就約他同行,協助佈置環境。壯行的高潮是英雄宴,宴上每一道菜餚的烹調十分考究,名目也極其新穎別致。什麼丹鳳朝陽、魚躍龍門,應有盡有。據旅店裡的工作人員說,就是解放前胡光中宴請高階將領,曹百萬招待專員,筵席也沒有今天這般豐盛。英雄們入席以後,寬闊的廳堂裡高奏著《志願軍戰歌》,學生代表載歌載舞助興。最先送上來的是一海碗熱氣騰騰的湯,早就摩拳擦掌的勇士們,將瓢羹當槍,勇往直前,直搗湯池。打扮別致的女招待員見狀慌了手腳,臉上的笑影也頃刻消失,連忙驚愕地上前制止。告訴他們,這只是洗杯盞筷子的開水,美味佳餚全在後面。可她們的鶯歌燕語才掛上嘴邊,湯池裡的水,已被全部抽乾,剩下的是聲震寰宇的狂笑。隨著一道道的海味山珍款款上來,英雄們的笑浪一浪高過一浪。丹鳳朝陽是隻展翅欲飛的金色的烤雞,魚躍龍門是條掉尾欲躍的紅燒魚。其他的碗碟裡奇香異味,雖然色彩繽紛,令人眼花繚亂,但只要仔細觀察,也能略識端睨。唯有那蓮蓬快綠,它像小半個大西瓜扣在盤子裡,閃著油亮翠綠的光;球面上星星點點,青黛色,似鼓釘,酷類蓮蓬。表面的荷葉綠,酣暢淋漓,周圍襯著含苞待放的蓮葩,紅如火焰,相映成趣。以蓮蓬快綠名之,真是恰到好處。可是,儘管勇士們怎麼熟察細聞,誰也不知它是飛禽還是水族。待勇士們的槍挑劍割之後,大家才哇地大聲呼叫,原來是泥鰍鑽過豬皮,鰓幫處被卡住了,著上色,才成就蓮蓬模樣。豬皮下或紅或紫、或黑或白的,為蝦蟹、為肉丸、為鴿蛋、為烏棗。那時,竹海與仇虯,不是貴賓,不能入席,僅能目睹,不曾口嘗。據吃過的人說,這道菜造型奇特美觀,可味道並不怎麼鮮美。二十多年了,記憶遭無數次的塵封蛛鎖之後,它的影像當然模糊了。如今經仇虯重提此事,這一休眠的往事,便又一一甦醒過來了。
當年,美帝國主義把戰火燃到鴨綠江邊的時候,為保家衛國,怒不可遏的中國人民忍無可忍,跨過鴨綠江,用自己血肉之軀,去抵擋敵人的炮火,全國青年掀起了參軍的熱潮。當時竹海仇虯也積極響應,無奈他們的條件不夠。竹海體重過輕,他急中生智,在自己的褲兜裡塞了兩個鉛球。誰料檢查的醫生詎不相信,野蠻地進行搜身,贓物當場繳獲,取消了參軍資格。仇虯視力才零點二,他只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