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雖也傷感,但因有約在先,知道早晚有這一天,便抱了孫子孫女,耐心說明緣由,勸解兒子不必悲傷。自此,一家三代陶然度日,子嗣世代繁衍不絕……
飢餓難耐之時,爹就給我重複這個故事。每次講完,他都耷拉著眼皮問我:“你一頓能吃完一個大棗糕嗎?能吃完,就讓你媽做一個叫你吃飽,然後送你去投胎,投到城裡的富戶人家,天天吃白蒸饃,豬肉燉粉條。”
我不知道爹那是苦中作樂,就滿口答應,纏著媽叫蒸棗糕,並說自己能趴上七嬸家的牆,能偷一褲兜甜棗。媽撇撇嘴,黃菜幫子臉一嘟嚕,對爹說:“孩子餓得昏了頭,你也昏了頭?做夢娶媳婦——想美事吧。別說吃棗糕,白蒸饃,豬肉燉粉條,能叫把壞紅薯面糕吃飽,咱就燒高香了。”
媽的話,深深啟發了我。餓暈了,我就整天盯著街拐角處的石碾子。那裡常有白髮蒼蒼的奶奶們,給一條灰驢戴了眼罩,拿根棍趕著,為生產隊碾紅薯幹。瘦得風都能刮翻的老驢也很餓,走路戰戰兢兢少氣無力,儘管嘴上捂著籠頭,冷不防還要歪了脖子,把嘴伸到碾盤上舔一下。
從老驢偷嘴,我又得到啟發,每次奶奶們收工,我就帶領牛犢、三尖他們一窩蜂爬上碾盤,伸長舌頭,舔那坑坑窪窪裡殘存的面屑。
發黴的紅薯幹被碾碎後,甜甜的帶些苦味,很像馮鋪子裡的中藥甘草,在我那餓得乾癟的舌尖上,厚重綿遠地飄蕩。
由舔碾盤,發展到後來的公開鬨搶。方案是豆葉放哨,秀秀接應,看見奶奶們扭身揚起簸箕,就向貓在街拐角的我發訊號招手。我一聲令下,率牛犢、三尖衝近碾盤,每人抓一把半半拉拉的糧食,拔腿就跑。
起初奶奶們罵幾聲就算了,後來告狀到生產隊長那裡。我是頭,就被生產隊長捉住,關了半天黑屋,還把我爹叫來批判。記吃不記打的結果,就是在我那尖瘦而脆弱的屁股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烙下了爹那大硬粗鞋底子的印記,而且深深地烙進心底,融化進血液裡。
第七節
孩子們雖然瘦得皮包骨頭,但還有他們很感興趣,也願意出力流汗的事情,那就是在冰天雪地的曠野裡攆兔子。
要說攆兔子,就得說說旺叔,這個村上真正敢露球能的大能人。
旺叔不懂什麼叨來米*拉稀,也不看什麼*數字與線條組成的曲子譜,你只要說個調,比如西皮慢板呀、二八板呀、緊急風、哭洋腔什麼的,他就會唧唧哇哇地拉弦子。
旺叔會拉河南曲子,也會拉豫劇。孩子們問啥叫豫劇,啥叫曲子,很多人答不出個子醜寅卯,但旺叔吧嗒著旱菸鍋,就能道出個權威來:“豫劇嘛,也叫河南梆子戲。明清那會兒,它是由山西、陝西那地方的梆子戲,傳到咱們這兒的北邙山,後來又摻雜了河南的土語和民間曲調,慢慢就唱出了名。人怕出名豬怕壯,這唱戲也一樣,唱多了,就好酒不怕巷子深,不光咱河南唱,河北、山西、山東都唱啊。清朝那些年,有豫東調、豫西調、祥符調、沙河調四大派別,現如今就剩下豫東、豫西兩個主調了。說起咱們省的豫劇名角兒,那可是牛脊骨上翻跟頭,有硬功夫的多了,常香玉、陳素珍、崔蘭田、馬金鳳、閻立品,還有那名劇《穆桂英掛帥》、《紅娘》、《花打朝》、《對花槍》,也都是貨郎的擔子——要啥有啥啊。至於曲子呀,那是另外一種戲,叫曲劇……”
記得現代戲《朝陽溝》,是旺叔拉弦子最拿手的代表作。你隨便說個唱段,他就能忽忽悠悠拉將起來。
七嬸嗓子亮,愛唱戲,最喜歡《祖國的大建設一日千里》那一段,可她老捏不住調,旺叔就不厭其煩地教。光那第一句,就唱了幾個月,看見旺叔苦口婆心的耐心勁兒,一圈兒聽的人,都憋尿一樣犯急。
教過門時,旺叔放下弦弓,一隻手拍著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