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風淒厲的晚上,在陝西北部,在固原鎮以東的荒涼的群山裡,在一座光禿禿的,只有一棵高大的松樹聳立在幾塊大石中間的山頭上,在羊腸小路的岔股地方,肅靜無聲,佇立著一隊服裝不整的騎兵,大約有三百人左右。
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生著連鬢鬍子的騎兵,好像龍門古代石刻藝術中的天王像或力士像那樣,神氣莊嚴,威風凜凜,一動不動地騎在馬上,一隻手牽著韁繩,一隻手緊緊地扶著一面紅色大旗。
這幅大旗帶著用雪白的馬鬃做的旗纓和銀製的、閃著白光的旗槍尖兒,旗中心用黑緞子繡著一個斗大的“闖”字。這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即使是在黑暗中,也顯得非常的引人矚目。
在大旗前邊,立著一匹特別高大的,剪短了鬃毛和尾巴的駿馬,馬渾身深灰,帶著白色花斑,毛多捲曲,很像龍鱗,所以名叫烏龍駒。有些人不知道這個名兒,只看它毛色烏而不純,就叫它烏駁馬。
如今騎在它身上的是一位三十一二歲的戰士,高個兒,寬肩膀,顴骨隆起,天庭飽滿,高鼻樑,深眼窩,濃眉毛,一雙炯炯有神的、正在向前邊凝視和深思的大眼睛。這種眼睛常常給人一種堅毅、沉著,而又富於智慧的感覺。
他,就是李自成。
李自成戴著一頂北方農民常戴的白色尖頂舊氈帽,帽尖折了下來。因為陰曆十月的高原之夜已經很冷,所以他在鐵甲外罩著一件半舊的青布面羊皮長袍。為著在隨時會碰到的戰鬥中脫掉方便,長袍上所有的扣子都鬆開著,卻用一條戰帶攔腰束緊。
他的背上斜揹著一張弓,腰裡掛著一柄寶劍和一個朱漆描金的牛皮箭囊,裡邊插著十來支鵰翎利箭。在今天人們的眼睛裡,這個箭囊的顏色只能引起一種美的想象,不知道它含著堅決反叛朝廷的政治意義。原來在明朝,只准皇家所用的器物上可以用朱漆和描金裝飾,別的人一概禁用。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還特別作了嚴格規定:軍官和軍士的箭囊都不準朱漆描金,違者處死。但是,這個規定,對於李自成來說,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從他開始起義的那年就揹著這個箭囊,一直都沒有更換。
七年來,這個箭囊隨著他馳騁數萬裡,縱橫半個中國,飽經戰陣,有的地方磨硫了,有的地方帶著刀傷和箭痕,而幾乎整個箭囊都在年年月月的風吹日曬、雨淋雪飄、塵沙飛擊中褪了顏色。
“弟兄們,下馬休息一下吧!”
李自成一邊說著,一邊輕捷地跳下馬,劍柄同什麼東西碰了一下,發出來悅耳的金屬聲音。他身邊的戰士,自然也跟著下馬了。警戒哨自然是遠遠的佈設開去,警惕的盯著四周。
跟在李自成身邊的,都是起義軍的老兵。劉宗敏、李過、郝搖旗、劉芳亮、張鼐等人,都在其中。可以說,這一小股的騎兵,人數雖然少,戰鬥力卻是相當強大的。
但是,他們在半路上,還是遇到了麻煩。麻煩不是來自官府,而是來自地方武裝。陝西這個地方,民風素來彪悍。不要看這裡常年兵荒馬亂的,一會兒是起義軍來,一會兒是官軍來,其實,他們都是過路的。在陝西,真正的地頭蛇,還是多如牛毛的地方武裝。
想要在陝西這塊亂地上生存,手裡沒有一點武裝力量,那絕對是不行的。因此,陝西的大戶人家,都有自己的看家護院。有的數量還不少,幾百人乃是常事,有的甚至多達上千人。無論是起義軍,還是官軍,對這些看家護院,都是比較忌諱的。
這些所謂的看家護院,平時看起來,還是挺溫順的,無論是起義軍,還是官軍,想要打點秋風,一般都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你如果想要將他們全部吃掉,就得考慮自己會不會被咬崩幾個牙。因此,一般來說,只要得到一點好處,也就算了。真的和這些看家護院死磕,不太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