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不敢讓他姓鄭,他也不願姓鄭。因為,他模糊記得,自己童年還在母親身邊時,那三個美麗的,對他很好的姐姐是姓衛的。在那座大大的府邸中,人們叫自己的母親——衛媽媽。
所以,衛青堅持——他姓衛。
所以,他寧願選擇遠遠地離開這家姓鄭的人。
那個肥壯的女人,從欺辱他那裡覺得不足以解氣以後,就把他當奴僕看。從十歲開始,他就被打發去山中放羊。穿的是舊衣,吃的是糟糠,住的是四面透風的草棚。但是,只要能夠離開他們,再苦再累他都願意。
十歲開始,到十七歲。整整七年,他在那座荒涼的老山上放了七年的羊。
當然,要不是梁夫子,他可能根本活不了七年。
衛青還記得十一歲那個很冷很冷的冬天。下了幾天幾夜的雪以後,在山上的草棚終於被雪壓垮,無家可歸的他裹緊身上滿是破洞的舊棉襖,忍著透骨的嚴寒,在大雪中一步一滑步行十多里,等到達鄭家時。手腳早已僵硬得沒有半點知覺。
在鄭家門外,他拼命喊門,沒有人應;拼命敲門,也沒有人應。那凍得失去知覺的手上的裂口,又被撕開,紅紅的血滲了出來,滴到了腳下。終於,鄭家的一個兒子裹著厚厚的羊皮袍子,縮著脖子來開門。開啟門,一看是他,“哐啷”又關上了。裡面傳來那個女人的問話:“兒子,是誰呀?這麼大雪天的?”
那個兒子悶悶地答道:“沒別人,一個要飯的。”
裡面“哦“了一聲就沒聲音了。隱隱傳來:……“別理他!”“是那個賤種!凍死最好!”……
他無力地蜷縮在門外,淚水被寒冷的北風凍在了臉上。
過了很久,天已經快要黑了。門再次輕輕地“吱呀”一聲開啟,那個懦弱的黑影悄悄摸了出來。悄悄塞了一個包袱在他懷裡:“給你,走吧!回山上去,這裡待著,會凍死的!”黑影縮回去,門再次“吱呀’地關上。這次,再也不曾開啟。
父親出來的時候,衛青想告訴他,自己在不在山上,都會被凍死的,可是,臉頰被凍得發木,舌頭也不靈活了。話始終沒有出口。父親走了,他緊緊抱住面前的包袱,那是兩個熱饅頭。
饅頭的餘溫支撐著他,他努力爬起來:就是死,我也不死在這裡!他跌跌撞撞地順著回山的路走著。麻木的身體和麻木的頭腦連平衡都成了問題,只有兩饅頭的餘溫暖著他的胸膛。可是,那兩個饅頭很快就在他懷裡凍成了冰坨。然後,他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過了很久,眼前似乎閃著紅紅的光,溫暖的光。一口熱熱的水,從口中灌下,口中到肚腹,被燙開一條窄窄的路。那口水,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睜開眼睛一看,自己在一個山洞裡,就自己的是個四十多歲的,滿面傷痕的男人。那個人,就是梁夫子。
不知道梁夫子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梁夫子從哪裡來。反正,那個冬天,衛青多了一個師父。
梁夫子是個很奇怪的人。
他會讀會寫,他教衛青識字,也教衛青讀書。山上沒有書,他就將自己背的文章用炭條默寫下來,教給衛青。那些文章,大都是些關於行軍打仗,用兵佈陣的。開始,衛青不懂。“不懂,就死記。記得多了,就懂了。”梁夫子這樣說。
梁夫子還會武功。很遠的山頭,他騰身一躍幾個起落就過去了;很大的石頭,他一蹲身就舉起來了;很兇惡的一頭狼,被他一塊石頭擊中額頭,伸伸腳就死了……梁夫子就教衛青武功。
梁夫子還有病,一咳起來,就大口大口地吐血。
等開春了,衛青修好草棚。還是回去放羊。因為梁夫子什麼都會,就是不會怎麼能有飯吃,有衣穿。衛青回去放羊,至少他們兩個都有糟糠吃。當然,衛青學會一點功夫以後,還有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