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威嚴的汽笛聲在海面上回盪開來,神聖的蒸汽自艦船核心艙中噴湧而出,震動著海霧號高聳的煙囪與其內部錯綜複雜的每一條管道,而在這宛若戰爭號角般的汽笛嗚鳴中,所有的水手都行動起來。
提升機吱嘎運轉,將發射藥包和重型炮彈送入炮臺下方的作戰彈藥庫,蒸汽管道轟鳴不休,將聖潔的氣體送入各處關鍵機構和祝福區域,水手們在甲板和走廊間穿行,各自進入作戰位置。
當汽笛第二次響起的時候,海霧號尾部的小教堂敲響了銅鐘,象徵著風暴女神賜福的鐘聲鳴響,令葛莫娜的恩賜降臨在這艘被世人視作“詛咒”的可怖戰艦上。
而在海霧艦隊的其他主力戰艦上,類似的鐘聲與汽笛聲也紛紛鳴響——一座座艦載教堂的鐘聲在霧中迴盪開來,隱約間彷彿產生著神秘的共鳴,齊聲奏鳴的鐘響甚至開始干涉現實,令海面上的濃霧都有了稍許減淡、消散的跡象。
與此同時,伴隨著海霧艦隊的行動,在臨近巡邏海域逡巡的寒霜海軍也做出了回應——旗幟升起,燈光閃爍,汽笛聲與艦載教堂的鐘鳴聲如輝映般在霧中迴盪!
在這一刻,兩隻艦隊半個世紀的糾葛與敵意終於真正讓步於這場降臨在所有人頭頂的異象,在詭異危險的濃霧封鎖之下,生者建立的海軍和不死人主宰的艦隊已經成為唯一還能彼此依靠的力量。
沒有人知道敵人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現,但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出現在這片海面上的每一艘陌生艦船,都是敵人。
甚至,每一艘不肯回應通訊的“友軍艦船”,也都是敵人。
敵人是這片大海本身。
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著,等待著霧中出現變化,等待著寒霜本島方面傳來新的訊息,或其他任何可能存在的情報與指令,而這令人倍感壓抑的等待不知持續了多久,在海霧號上坐鎮指揮的提瑞安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彷彿感覺到一股注視,這股注視卻不來自任何確切的方向——就好像是一道跨越了時間而非空間的目光,從久遠的過去投來,正靜靜地落在他身上。
他驚愕地抬起頭,下意識地環視著海霧號的艦橋。
大副艾登正在與水手長交流,通訊員正在和寒霜海軍溝通各自艦船的座標,那位老邁的黑袍牧師已經從小教堂趕過來,這時候正在炮術長的坐席旁閉目祈禱——濃霧遮擋了海上的視野,牧師的靈性指引將是戰艦在大霧中與敵人交戰的最大倚仗。
而在更遠一些的地方,一個身影正靜靜地站在舷窗旁。
恍惚間,提瑞安回憶起了半個世紀前的一幕——在那已經泛黃的記憶中,女王陛下曾親自登上這艘戰艦,那時候的海霧號還沒有經歷這五十年的成長,它還是另一副更加古老、更加滄桑的模樣,而女王就站在那個位置,長久地注視著遙遠的海面。
她在那個位置下達了讓海霧艦隊在三天後遠離寒霜的命令。
現在,那個身影慢慢轉過頭,下達了另一份命令。
“提瑞安,保衛寒霜。”
在半個世紀之後,第二道命令終於到了。
提瑞安猛然驚醒,感覺心臟在砰砰直跳,眼睛彷彿直視了某種接近“真理”的知識般灼熱刺痛,腦海中的噪聲亦轟鳴震盪,而還不等他仔細思考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到底是幻象還是什麼別的東西,急促的警鈴聲便驟然在艦橋上響起,打斷了他所有的思考。
鈴聲大作中,他眼角的餘光已經看到遠方海面上的景象——在霧氣繚繞間,有龐大的艦影正從濃霧中浮現出來,就好像大海本身在向上隆起,塑造出了一個往昔的幽靈。
那“幽靈”的桅杆高聳,舊式的煙囪結構如海獸背上增生的珊瑚,它在緩緩調整朝向,向著海霧艦隊的側翼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