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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夢杳,我曾經發誓,不做我大父那樣的人。我大父是君子,所以我不做君子,可我不能對不起父母教導,所以我不能做小人;我大父做學問,所以我不做學問,可我不能敗壞馮家遺風,所以我不能沒有學識;我大父清貴一輩子,所以我非要爭權奪勢,可我不能毀了大父聲名,所以我不能做個奸臣。」

「懷素……」袁夢杳很早就發覺了馮懷素內心深處的自我厭惡與苛刻要求,只是他沒有在意,更沒有發覺它從內部啃噬著馮懷素,幾乎要將他撕做兩半。

馮懷素自嘲地笑了一下道:「到了最後,我連自己也認不得、做不得了。我不能再這樣了,否則我就要自己逼死自己了。」

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如今的心結,一個是馮真寄公,一個是崔昭靈,一個是方幼寧。方幼寧這一個算是最好解的,他自己親手了斷了,做得決絕不留餘地,甚至堵上了自己的聲名不要了。崔昭靈這一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除了等只能等。馮真寄公的那個是最早、最深、最難解的一個結,是未亡人的愧疚不安,是刑剋至親的惶恐擔憂。這是個死結,無論是他父母,還是馮真寄公早已在繼元之亂中身故,這也許是個永遠也解不開的心結了。

袁夢杳不敢再說什麼刺激他,半晌道:「這是你的事,你既然已經做了,我總會幫你的。嵐寧那邊怎麼說?」

「嵐寧那樣清傲的人,我提了退婚,他二話不說便同意了,只是心中想必鬱結難解。如今還有一個偌大的方家要他支援,我記得夢杳與嵐寧是同窗,想請夢杳去勸解他一番,免得他病由心生。」

袁夢杳點點頭:「我曉得了,過了晌午我便過去。」他沒好氣道:「只是,你也擔心擔心自己吧,去了一趟博陵,怎麼反而、反而更像是丟了魂呢?」

馮懷素笑了一下:「若是不去,說不定現在這宅邸已經成了瘋人院呢。」

袁夢杳好奇道:「跟著高祖皇帝學了不少?」

馮懷素一臉諱莫如深,他想了想,偏頭笑了:「說起來,博陵侯實在是個妙人。」

袁夢杳:「……」你這麼說博陵侯高祖皇帝知道嗎?你就不怕高祖皇帝剮了你?

「此話怎講?」

馮懷素努力措辭了一下:「博陵侯心胸豁達,平生罕見。」

若是不心胸豁達,就已他的生平際遇來說,恐怕氣也氣死十幾回。袁夢杳攤手道:「若你有博陵侯三分豁達,我也不必時時刻刻擔心你了。」

馮懷素想了一下:「有一分便可,若有三分,恐怕有些太沒臉沒皮了。」

袁夢杳嘴角抽了抽:「……」不就是心大了點嗎?你這麼說博陵侯,不怕博陵侯拿槍捅你個透心涼嗎?

馮懷素不再和袁夢杳繼續糾纏,三言兩語將他打發出門,待自己回了書房關上門,看著滿地狼藉,神色又黯淡下來。他昨夜做了一個很混亂的夢,擾得他一整日都心神不寧。

他夢見自己在三省齋前爬樹,大父坐在庭院中的葡萄藤下看他,目光慈祥又擔憂。自己腳下一滑不小心從樹上栽了下來,大父連忙去接他。自己砸在大父身上,發覺他身體冰涼,沒有一點兒溫度,自己害怕地問:「大父,你身上為什麼這麼涼?」他大父還是那樣慈愛地笑著,回答他道:「因為我已經死了啊。」下一眼,身下人的便變了樣子,成了方侍郎、他父親、他母親,全都笑容和藹地和他說:「因為我已經死了啊。」

最後是崔昭靈。崔昭靈笑容溫和地看著他,道:「因為我已經死了啊。」他似乎又變作了大人模樣,搖著頭道:「不會的。」身下的人聽了這話,神色忽然變得猙獰起來,雙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眶通紅狠狠瞪著他道:「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害死我的!」他手指上的面板開始剝落,身上全是各種各樣酷刑留下的傷口,青紫浮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