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避耳尖猛的一抽,對他突如其來的親暱簡直猝不及防。
「昨天是我太心急了。」薛嵐因道,「原是趕著尋我師父的,剛好你又同在結界裡。一時沒想那麼多, 就直接……哎, 反正……實在對你不住,對不住。」
程避仍舊沉默著。也有可能長行居里的人多是這樣, 喜怒不形於色——不過薛嵐因覺得更多的可能,還是這廝根本不打算理他。
果然沒過一會兒,便見程避一雙眼睫微微下垂,有意無意瞥向了易上閒所在的方向,似乎是認真仔細地考慮了一番, 方壓著嗓子低聲問道:「……師父,師祖當真還收過其他徒弟麼?」
易上閒眯了眼睛,旋即漫不經心道:「不曾收過。」
程避輕輕「啊?」了一聲,薛嵐因卻是嘴角一抽,敢怒不敢言。
「……那就是個廢物。」易上閒單手百無聊賴地叩擊著桌面,一字字接著說道,「豐埃劍主門下,不承認曾有這般天理不容的孽障。」
「原來真的有。」程避有些吃驚道,「那該是叫上一聲師叔了。」
易上閒探手將茶壺的瓷蓋兒往桌角一擱——當的一聲脆響。隨後斜斜睨過薛嵐因一眼,猶是無謂道:「……沒必要。」
他這話說得太顯而易見,明擺著是給薛嵐因聽的。要按照薛嵐因以往那躁動的小脾氣來看,早該衝上去與他理論個沒完沒了,然而現在這般形勢,這糟老頭子畢竟救了晏欺一條性命,薛嵐因算是懷著幾分感激,大多時候即便遭他刻意一番挖苦,也沒再想著如何去反駁。
事後,三人簡單交代幾句,到底也沒什麼話講。易上閒和他徒弟,都是性子寡淡的人,薛嵐因天生便與他二人相性不合,怎麼也囉嗦不起來,乾脆低眉順目地打了個招呼,便轉頭出去走了個遠。
——他想立刻見到晏欺,真的太想了。之前剛到禍水河畔的時候,晏欺身子便一直不曾見好,兩人幾乎是抱著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狀態,數著時辰點點滴滴地艱難度日。
那段時間,他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仔細檢查晏欺的呼吸。生怕他睡著睡著,人也就沒了,再不會醒。
而今易上閒卻明確地告訴他,只要廢除遣魂咒所帶來的強勁作用,晏欺至少還會有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也許薛嵐因再努力一點,好生養著他,護著他,便會成為百線,千線,萬線。
他的師父,往後不必再受那麼多苦。
薛嵐因一路走得飛快,幾近要忘記自己背後還殘有一條致命的傷疤。沿途穿過鎮劍臺後一道細而窄的木製長廊,走到數面結界縱橫交錯的盡頭,便是晏欺近日以來安置的寢居。
薛嵐因推門進去之前,有想過自家師父仍在與他慪氣。出乎意料的是,晏欺竟是睡著的,縱是生生碎了一根肋骨,也絲毫不影響他熟蝦一般的頑固睡姿。
他面朝牆壁,背對著薛嵐因,似乎睡得有些熟了。薛嵐因自然不敢主動招他,所以只是彎腰跪在床沿,悄無聲息地給他掖了掖被子。
結果手還沒能伸過去,床上那位,鳳眸提溜一轉,漆黑晶亮的,恰好就眯開了一條細縫。
薛嵐因嚇了一跳,差點就給喊了出來。但見晏欺眼神冰冰的,似恨不能拿刀子將他活剮了,薛嵐因忙又雙手放空,訕訕朝後縮了兩步,與他保持一段友善的距離。
兩人又是一陣無聲對視。薛嵐因吞了吞口水,就看見一滴冷汗,毫無徵兆地從晏欺額角淌了下來,落在頰邊,一路滑進他雪白的襟口。
「……你過來。」晏欺咬了咬牙,沙啞的聲線裡隱帶了一絲異常可恥的尷尬。
薛嵐因聽話地湊了過去,想著接下來該是先捱打,還是先挨罵。
「快……快幫我翻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