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嵐因嚥了咽口水,本想說這劍是他偷來的,然而微一低頭,對上十來尺外那翠衫女子毒蛇一般幽冷而又深邃的目光,他頓了一頓,終是揚唇一笑道:「你猜。」
他聲音清脆如泉,和著那張少年人明朗青澀的五官,如此聽來,倒很有幾分俏皮的味道。
下一刻,原本還安靜似無人的逐嘯莊內外便亂成了一鍋沸粥。沒人再去管劫龍印和那一雙前來鬧事的白烏族男女,也沒人再計較方才那一場混戰誰輸誰贏,眾人紛紛掏出了身上攜帶的武器,不約而同地指向了閣樓上方,尚無一人有所偏差。
「但凡是在這江湖上混過幾年的人,沒幾個不認識晏欺的。就算不認識他本人,也該認識這把屠了整個聆臺一劍派的涯泠劍。」
「涯泠劍是兇劍,其劍下亡魂可謂是數以千計。不論你是晏欺的什麼人,只要拿了這兇劍在手,就該和它一同被葬送於此。」
「晏欺是罪人,你此刻握著他的劍,那便和他沒多大區別。」
……
閣樓之下聲如潮水,而閣樓上的薛嵐因則握緊手中長劍,未曾因此退卻一步。
他自認沒從晏欺那裡學到什麼,十六年來也沒見過他多少面,但他從未將晏欺視作十惡不赦的罪人。
誰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呢?薛嵐因想,至少在斂水竹林裡住著的時候,晏欺安靜得就像一座冰山,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算是哪門子的魔頭?
因此,薛嵐因眼也不眨,面不改色地說道:「我師父他老人家閉關近十六年,早已遠離江湖是非。你們非要說這劍是兇劍,敢問在座各位手中的傢伙,又有哪一把是沒沾葷腥的?」
他自認為這番話說得不無道理,可惜沒人聽進後半句不留情面的質問,只是憑著那一聲「師父」瞬間駭得面面相覷,像是活見了鬼一樣露出驚悚可怖的表情。
淡定如那雷打不動的任歲遷,都忍不住僵住了面色,尤為艱難地再次開口詢問他道:「你說什麼?晏欺是你師父?」
「是。」薛嵐因道,「他的確是我師父。」
話沒說完,任歲遷卻搖了搖頭,不知是嘆息還是可憐道:「小夥子,事已至此,可莫要怪任某無情。」
薛嵐因見他神色有異,立馬警惕地握起手中白光如晝的長劍,勉強道:「做什麼?這劍我沒法自控,你若非要過來,不慎傷你幾分,可還要怨它是兇劍?」
任歲遷笑了一笑,寒聲道:「晏欺此人罪惡滔天,人人得而誅之。你拜他為師,便是助紂為虐,絕不可輕饒!」
他一番鏗鏘有力的話語方才落地,便迅速鼓舞了周遭一大片原帶著膽怯而不敢上前的圍觀路人。與其說他們是嫉惡如仇,倒不如說是看熱鬧不嫌多的,一眼瞧著薛嵐因這廝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兒郎,便愈發左右起鬨得來勁。
而那北域來的兩個白烏族人似是並不打算參與到這場突如其來的紛亂之中,只是有所戒備地盯著薛嵐因手中白如新雪的劍刃,久久不發一言。
此時的薛嵐因覺得自己捧了個燙手的山芋。
他想,他當初拿著涯泠劍砍西瓜的時候,怎麼就不見它大顯神威呢?這會子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它反像是鬧起了脾氣,連收都沒法順利收回。
他定了定神,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事情的發展,往往與人一心所期待的結果背道而馳。當周遭旋動的氣流橫衝直撞地擦過他毫無防備的側臉之時,他甚至沒能握穩手中的劍。
任歲遷眼底帶了明顯的殺意,似是當年的晏欺與他有什麼牽扯不清的血海深仇。偏偏薛嵐因的心是個虛的,他呆在晏欺門下「潛心」修習多年,實際上每天除了遊山玩水,就是打魚摘桃,莫說是神仙打架用的口訣和術法,他連最簡單的劍招都揮得不成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