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嵐因讓她一套說辭唬得一愣一愣的,差點就動了心了,然轉念一想,動心個屁啊,所謂的永世周全,又哪比得上師父的溫柔鄉?
遂想也不想,薛嵐因微微眯了眼睛,先是答道:「好罷,莫夫人說的是……」及至抬起眼皮,見她漸生安頓,似無意再露劍拔弩張之勢,薛嵐因便有意上前幾分,湊近她耳畔,故作驚訝道:「哎!這不是谷副掌門麼?怎的就到這兒來了?」
哪知那沈妙舟猝然聽得「谷副掌門」四字,反應比薛嵐因還大,睜圓了一雙眼睛立即回頭要看,一時將薛嵐因自己都駭得信以為真了,好一陣子,方醒過神來,揚起手指,傾力朝沈妙舟點了過去——而這單純過頭的女人到如今才意識到是詐,側身要躲,卻是為時已晚,肩上狠狠遭了一道,從頭至腳瞬間輕軟下來,彷彿周身力氣皆被抽空耗盡,一點也不曾留。
薛嵐因此人,勝就勝在他狡詐無賴,且出手又從不猶疑,敗也敗在其內心優柔寡斷,不願與婦孺人家分個高下。但凡是晏欺或者陸從枕在場,必然會直接取了沈妙舟性命,然而到薛嵐因這裡,卻僅是攤手一笑,彎腰拾起一地的紙包藥物,轉對這位動彈不得的掌門夫人道:「好姐姐,省點力氣早些回家唄,你家夫君不還等著你給他送藥來的?」
沈妙舟被迫定身於原地,紅了一雙耳根子,又羞又怒道:「你……好你個薛爾矜,晏欺那般孤傲不羈之人,怎就教出你這樣地痞流/氓似的徒弟?」
薛嵐因笑而不答,抬頭朝她擠了擠眼睛,便回身踩著樹枝翻牆而過,沒兩下便溜得沒了影子,獨留沈妙舟一人幹杵在牆頭上方,遠遠望著他逐漸消失的方向,心中怒火已燃數丈之高。
然那頭的薛嵐因平白遭人記恨上了,自己卻已無心掛念其他事情,手頭上最要緊的,是回頭看看晏欺是否還安好,他這一路繞來都能與沈妙舟正面碰上一回,說明災禍到頭終究是躲避不過的,聆臺一劍派的眼線在沽離鎮內外星羅密佈,難保會有那麼一個兩個走偏了地方,恰好便與晏欺不期而遇。
如果晏欺一人在那小角落裡被人發現了的話……
薛嵐因一邊將手中大堆乾糧藥物死死攥著,一邊邁開步子朝茅草棚所在的方向一陣疾走。
不,不會的,晏欺那麼厲害,涯泠劍又在他身上……
他是這麼想著的,及至腳步最終止於草棚最外一道小小的石坎邊上,原本緊握在手掌心的一大堆物什卻忽然鬆開來,稀里嘩啦地摔落下來,狠狠散了一地。
——只見那片安靜偏僻的小角落裡早已是空無一人,又哪裡還有半點晏欺的影子?
「師父……?」
薛嵐因心下一慌,跌跌撞撞地跪上前去,將膝下一圈凌亂潮濕的茅草堆子徹底掀翻開來,匆匆掃視一週,最終連晏欺的半片衣角都沒能撈著,唯一剩下來的,只有臨走前他放在人腰下原封不動的涯泠劍。
那本該是晏欺百般珍視的隨身之物,而今下地一回,折了劍鞘,連帶著劍柄上靛青色的小流蘇一併沾上大片血汙,被薛嵐因小心翼翼地握在手裡,斑駁舊痕亦難免更顯滄桑。
從前都是他一人生性頑劣,總想著往晏欺不在的地方卯了足勁鑽,現在倒是硬生生反了過來,他走時千叮嚀萬囑咐,回頭來,晏欺還是轉眼沒了蹤影。
他明明說了很多遍,自己一會兒就能回。
——明明說過的。
薛嵐因抱膝坐在茅草堆成的死角里,手裡還捧著那柄光澤慘澹的涯泠劍,一時間竟不知再該做些什麼。
如今這天大地大,山遙水遠,他該到哪裡去尋晏欺的蹤影?且不說他一身傷病未愈,拖著半條瘸腿,又能往什麼地方去?
原先他肆無忌憚四處亂跑的時候,晏欺到底是怎樣精準無誤把握他所處方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