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薛嵐因勁頭上來了,便還是像從前那樣惹人討厭。嘰嘰喳喳的,像是一隻小麻雀似的,沒完沒了地追著他問:「師父師父,我為什麼要叫你師父?」
「師父師父,你為什麼會是我師父?」
「師父師父,我到底從哪裡來的,你又是怎麼撿到我的?」
可憐晏欺天生話少,不善應付如此紛至沓來的盤問。於是他乾乾脆脆撒了個慌:「你是我從外邊撿來的。那會你才屁大點兒小,連話都不會說。」
隨後,拂袖一揮,以閉關為由,轉身將自己關進小黑屋裡,逃避薛嵐因鋪天蓋地的追問。
說起來,晏欺養徒弟,其實和他養兒子沒什麼區別。
早年時候的晏欺,那是大戶人家的少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慵懶生活,便是他過慣了的富貴日子。
但是唯有一點,他不曾娶妻生子。自己本身上不得廳堂,更下不得廚房,因而養起薛嵐因來,那簡直和要了他的小命沒什麼兩樣。
他什麼都不會,因此什麼都必須得學。
最首先的一點是,他得學會買菜做飯。
人人口中白髮蒼蒼的千年老妖,雪白薄衫,長發束起,足蹬玉靴,然後手裡拎著個菜籃子,板著一張冷漠的俊臉,對向鄰家一群面面相覷的大爺大媽,有些無措地出聲問道:「……菜……怎麼買?」
然後過一段時間,又走出來,訥訥問:「灶臺……怎麼用?」
再過一段時間,繼續黑著臉,問:「柴……怎麼劈?」
於是自此之後,斂水竹林住的那隻千年老妖,又多出一條人人議論紛紛的描述——單身帶娃兒,生活嚴重不能自理。
但除此之外,這位千年老妖和普通人家的阿爹阿孃,也沒有多大的區別。
大家都知道,晏欺在屋中養了個上房揭瓦的徒弟,那徒弟一旦蹦躂起來,人比他還要高。
大家還知道,晏欺從前是修過咒術練過功的,那一隻手撐起來的結界,足夠罩起整片寬闊的斂水竹林。
如此一來,絕大多數時候,減少了城鎮外圍頻頻出現的偷盜以及意外事件。
大爺大媽們樂呵得很,每日就坐在竹林圈內綠樹成蔭的小院落裡,磕著瓜子,談天說地,偶爾見著晏欺擦身走過去了,還能招手與他打聲招呼。
「家裡養徒弟的那位晏郎又將菜給炒糊啦……」
「是麼,我今兒個瞧他穿著一身白衣服上山劈柴吶,多好的一身綢緞喲,算是廢了!」
「可別說,那衣裳一件件的洗得倒是挺乾淨的,也不知在河邊搓了多久。」
昔日張揚跋扈無惡不作的晏姓魔頭,如今帶著他的徒弟窩在斂水竹林裡,這又是當爹又是當孃的,洗衣做飯,上天入地,簡直無所無能。
只是偶爾在廚房裡燒菜的時候,還是會分不清鹽和糖之間有何區別。
晏欺自己分不清鹽和糖,倒沒什麼要緊。頂多事後摻點水擱鍋裡,炒一炒,去去味兒,自己也就吃下去了。
薛嵐因卻不一樣,菜裡放糖,他吃不下,整個人便懨懨的,趴在桌邊,伸手摳著桌角翻起的木頭屑兒,問他:「……師父,你燒雞怎麼總是放糖?」
晏欺大多時候是愣著的,伸出筷子一嘗,果真又放錯了。木木地瞧了他一眼,便將那整盤燒雞托起來,轉身走向門外。
薛嵐因又問:「師父幹什麼去?」
晏欺道:「……潑掉。」
薛嵐因:「哦……那下回,記得別放糖了。」完事兒了,還不忘笑嘻嘻地瞅著他,道:「我師父真傻。」
是挺傻的。
晏欺出門將那盤油亮的燒雞潑乾淨的時候,自己也知道,當初笑著將他做爛的飯菜一口氣吃完的薛嵐因,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