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說:“去喝杯咖啡,好嗎?”
她知道他不過是想找個地方說話,可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並沒有開車來,兩個人走到附近的咖啡館去。
咖啡館已經快打烊了,只有他們兩個客人,燈光與音樂都是幽幽的,若有若無。
他面前那杯咖啡紋絲未動,也許因為他現在只喝白開水。
而她一口一口啜著自己那杯藍山。
從前她不喝咖啡,他有點悵然地看著她,許多事情已經改變,無法再挽回。而歲月的長河挾卷著他們,只能隨波逐流地向前去。
“我明天早晨的航班去紐約。”
她問:“和西子一起?”
他說:“我先過去,西子也許遲一點再去。”他彷彿是解釋,“有一些瑣事,我得先過去處理好。”
她說:“我明天下午回上海,要不我送送你,是幾點的飛機?”
他將航班號告訴了她,卻說:“不用去送我了,我就只是來跟你道個別。”
隔了很久,他才又說:“佳期,照顧好東子。”
她說:“我會的。”又說,“你也照顧好自己。”
他點了一下頭。
他將她送回公寓去,兩個人走著回去,隔著半米左右的距離,沉默地走著。夜已經深了,又下雪,只偶爾有車經過,路上沒有別的行人,只有他們。
佳期落在後面幾步,他放慢了腳步等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電視劇《上海灘》裡最經典難忘的鏡頭。那時候追著看意氣風發的許文強,並不甚理會柔弱嬌美的馮程程。可是小小年紀也記得那一段雪中相遇,她是一心一意仰慕著他的女子,他亦是一心一意心儀著她的男子。落雪無聲中兩人並肩而行,圍著白圍巾的許文強風度翩翩,傾身含笑,而他的程程亦是明眸皓齒,溫婉動人,所謂的佳偶天成。
曾經以為那是天長地久一生一世,曾經以為那是兩情相悅永偕白頭。
誰知中間會隔了家恨父仇,萬重恩怨。
眼睜睜看著她卻嫁了旁人。
直到最後,只餘了最後一口氣,他才可以說:“我要去法國。”
只是因為他的程程在法國。
而浪奔,浪流,萬里江水滔滔,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她終於跟上來,腳步輕淺,就像雪花,落地幾乎無聲。有一朵潔白的雪落在他的睫毛上,絨絨的,眼前的一切模糊起來,整個世界彷彿都模糊起來。
走得再慢,也終究只能送她到樓下。
“再見。”她立住腳,對他說。
“再見。”
他目送她進去,她的身影融進公寓樓廳溫暖的光線裡,漸漸模糊了輪廓,終於消失不見。
他站在那裡很久很久,直到遙望到樓上的視窗,屬於她的那盞燈光熄滅。
路燈寂寥地亮著,雪越下越大,落在他臉上,落在他身上。他的手始終插在大衣口袋裡,一直握著一樣東西。
他將手抽出來,那隻玳瑁髮夾在路燈下散發著幽暗的光澤。
她離開他的時候,幾乎沒有帶走任何東西。
而如今他要離開她,也沒有辦法帶走任何東西。
他彎腰,將玳瑁髮夾端端正正放在潔白的雪地上,最後一次用手指撫摩著它柔膩的弧面。
捨不得,可是不得不割捨。
這麼多年,他一直留著這髮夾,可是終究也沒有機會將這個還給她。
他伸出手,接住一瓣雪花,精美的六角冰花,瞬間已經融化在掌心,變成小小的水珠,微涼。
地面上的積雪已經越來越厚,風捲著雪吹在臉上,他蹲下去,用手指,慢慢地一橫一豎,劃過雪面,寫下了三個字